文/潘家欣
夏天,到宇治,走一條河,走一條老街。
愛人堅持要去宇治買抹茶,吃抹茶冰。要買茶得走平等院表參道,老街其實短短的,挺小巧。
宇治川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橋也發亮,即使是夏天,只要打掃得乾乾淨淨,即使被日光炙得燒燙的花崗岩石面,看起來也潔淨、清涼。我挺羨慕這種表面乾淨,畢竟我來自一個連表面乾淨都不屑維持的地方。
表參道兩旁的店家把玻璃櫥窗打理得通透美觀,一條條工整優雅的抹茶蛋糕,精準完美有如金字塔的抹茶羊羹,一串串墨綠晶瑩的抹茶團子,用小竹籤穿得好看極了。店家倒出試飲的抹茶,微糖,冰涼。臉晒得黑黑的日本小孩子奔跑著,舔著一球抹茶冰淇淋,眼裡滿滿的甜。
襯著烏黑的木格子老屋,雪白的麻布招牌一派閒適自在,輕輕飄動。
這街上隨隨便便都是百年名店,中村藤吉、三星園上林、泉園銘茶本舗。愛人嗜茶,尤好高檔抹茶,早早就鎖定獵物,只見他兩眼發亮的鑽進店鋪,出來時萬分珍惜底捧著小小一罐抹茶,嫩綠的茶粉很嬌貴,一定要冷藏。我是粗人,對茶葉的講究沒那麼深,但這條街真好看,日本原是色彩設計大國,這間店用金色壓墨綠,那間店用洋紅逗天青,看得我都傻了。也有店家為了吸引客人,把揉茶焙茶的機器陳設在店門口,讓客人一目了然。怎麼就這麼美呢,那些陳舊的深淺手澤,在金屬盤面與木柄上兀自生溫。彷彿眼前來來往往的眾生、高溫四十度的酷暑,都動搖不得它們分毫的淡定,彷彿這百年世間的紛紛擾擾戰爭與和平,也都不損它們的雍容。
也許不是淡定,只是心篤。畢竟它們忠於自身,是好工具。
這時候再來長呷一口抹茶,覺得好像懂了一點點茶的味道。
愛人拉著我去吃中村藤吉的冰,老店人山人海,我最恨人多,但是愛人用好景色說服了我,他說這店就在河邊,在裡面喝茶吃冰,旁邊就是宇治川,有水鳥與隔岸美景相伴。於是我們心甘情願地等了,想不到走這麼短短一條街,竟然也會腳痠,就這麼又熱又黏答答的掛在愛人肩膀上,等老店大發慈悲把我們納進去。
一入座果然厲害,宇治川是銀色的,水鳥是黑的和白的,老店是檜木色的,桌上鋪著雅致的黃紫藍綠桌墊,端來的抹茶冰淇淋根本就是雕塑品,水晶般的葛粉條滑溜溜裝在剖半的大竹筒裡,好像剛從宇治川的上游漂下來那麼浪漫,黑糖蜜濃如愛人親吻,連免費招待的煎茶都好香啊。至此我已無話可說,走一條日本的街,只覺得自己徹底的輸了。贏家不說什麼,單是招招手,然後兩個人坐下來,慢慢地,心平氣和喝一杯茶,勝負什麼的都在茶香中分明,然後隨之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