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浪青

有人以季節比喻人生，頗為貼切，一到二十歲像人生的春季，二十一到四十歲像夏季，四十一到六十歲是秋季，六十一歲之後就是生命的冬季了。

邂逅這條小街四十五年，貫穿了我人生季節的春夏秋冬。我在人生之春每日穿行於此，夏季時節，來到這街口斜對面的大馬路上開了家書店，人生之秋搬到這小街的老舊透天居住，一住已十九年。我的孩子在這裡成長，在這附近就學，他們即將邁向而立之年，我的歲月已跨入人生之冬，或許我將在此終老了。

小學畢業，當了一年多的學徒，我輾轉來台中，考上省商夜校，十六歲的我，面對嶄新的生活與挑戰，我得完全自立養活自己。我去《國語日報》當送報生，每天早上從這附近開始送起，這街的左右巷弄如棋盤，是兩百戶左右的平房宿舍，戶戶有庭院，枝葉扶疏。我在巷弄裡送報，所見訂戶或住戶，皆值「人生之夏」之齡，多數家戶總有兩或三個小孩，街巷景象充滿年輕朝氣，洋溢欣榮氣象。

十八年後，我結束了五年的環島書展，在這街口斜對面開了家書店，為了給孩子們一個完整的童年，我不能再流浪。不久，我當年送報的這片宿舍，住戶領了補償金陸續搬離，房舍拆除圍起鐵皮，建商養地十幾年，近萬坪土地一片空寂。拆除範圍占了整條街三分之二的長度，另三分之一是透天的老屋，巷弄裡的住戶不算，街道兩側透天住家，剩不到四十戶。

我的書店約僅維持了六年，房東店面要自用不再續租，我清倉拍賣庫存後，就近搬到這條小街，現房東比前房東好太多，前房東到第三年店租就漲了一倍，現房東禮遇我這窮書生，到第三年房租降了三分之一。這透天雖斑剝老舊，但租金不到公寓房貸一半，可以遮風避雨就好，一住至今已十九年。

孩子上國高中、科大、就業都在這附近，我每天張羅三餐和家事十分忙碌，日子總是深居簡出。十九年前剛搬來，多數的鄰人都比現在的我年輕，那時好多人養狗，有好幾個國中生，我的孩子是唯二的小學生。曾幾何時鄰人已七老八十，走完生之旅程的已有好幾位；這裡已經沒有學生，年輕一代都外流了；街上已看不到狗，因為狗頂多十幾年壽命。外傭特多，倒垃圾時，一群外傭互相寒喧吱吱喳喳。經常可見外傭用輪椅推著老邁的主人透氣散心，他們有的不良於行，有的神智已呆滯。在這小街的人生歲月看不到春與夏，秋也很少見，只有人生的冬景帶來幾分寒意。

年華易逝人易老，街也會老，不僅是建物老，更因生命凋零。大自然的季節，春夏秋冬循環不息；而人生季節的春夏秋冬，卻是單程的旅行，一去永不返。

歲月無情，人生季節如風遠颺，短短的街道盡是生命之冬的景象，甫跨入人生之冬的我，不禁為之心驚。我還能再活十九年時光嗎？若干年後的我將會如何？佛家說，活在當下。活在當下吧！別去追悔昨日，莫要幻想明日，主要把握今日。唯有活在當下，人生季節的心境才能喜樂而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