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又遇飄雨的早晨，我在橋下的步道上偶見一隻已被淋溼如落湯雞，緊閉著眼，蜷縮著身子如一團溼毛線球的鴿子。牠似乎不避諱危險而不知留在人來人往的步道中央多久了，牠一副落寞不堪且如同勞累生病的模樣，連我都不自覺停下腳步蹲下來探望。不過，我無法進一步探知牠的真實情況，也無從下手提供任何協助，更不敢移動牠，而這是我最不樂見的，明明困境就擺在自己眼前，但自己卻無奈地手足無措無法幫助解決，這時心裡的難過是難以言喻的。但或許牠僅僅是淋溼了雨且過度勞累，不得不停歇在步道上打盹罷了。後來，等我不放心地回程再經過步道去特意探望牠時，牠已失去蹤影。結局只有兩個，一是有好心人帶走牠去救護，一是牠已清醒並能自行安全離開了。早安，鴿子。雨停了，接下來還是亮麗陽光的早晨。

我繼續在步道上快步前行，貪婪地享受河濱公園的河水、樹木草坪，還有日光空氣，有人拖著老年沉重的腳步繼續跑步，我對著他們豎起拇指，加油，但他們卻只顧著直視前方，表情嚴肅又專注地往前跑，在這有陽光或飄雨的早晨，為了健康鍛練的目的，所有的老少運動者都在兀自貪婪地將自己所能擁有的珍貴早晨時光，納入自己私人的健身養分菜單中，但為何要板著臉？在我的經驗中，老外也是這河濱公園早晨的慢跑運動常客，他們會在一路上微笑跟陌生的其他運動者熱情打招呼，或是點頭致意，所以我更喜歡遇見他們，這會讓我一早就有好心情。是的，我們除了貪婪地享受河濱公園的河水、樹木草坪，還有日光空氣之外，我們同時也需要貪婪地享受早安，相互問好的好心情。

3

通常，飄雨的早晨，夜鷺會夾雜在一些白鷺群落中出現，牠們的數量極少，原因不明，但少到我必須努力尋找才能發現牠們；夜鷺散布在沿岸的河邊，往往單身獨影出現，像若有所思的禪師與其他鷺鳥相隔較遠，獨自望著川流不息的河水發呆，或者思索。早安，夜鷺。每個飄雨的早晨都是很適合思索的，如同整夜未眠，結果換來僵硬疲憊似的身影適合發呆吧。如果我在沿著岸邊步道快步走發現牠，又刻意停下腳步試圖接近牠，這時每一隻看似木然不動枯立於河岸大石上，或草叢間的夜鷺依然具有高度警覺性，只要些微的風吹草動就會閃身遁離，並以水上飄的輕功低低掠過河面快速逸去。

會遁離逸去的還有那捉摸不定的風，當風開始在河邊廟前廣場的榕樹頂層嘩嘩作響時，我就知道它會同時在新栽植的紫色黃色白色等等花圃上搔首弄姿，然後幾個曼妙的圓舞曲風姿掠過花圃新景觀，才無聲無影地吹向河面，而那附近的岸邊偶爾會在陰霾飄雨的早晨，出現幾隻罕見的埃及聖鷺。早安，埃及聖鷺。好像陰天飄雨可以為這一小群外來嬌客提供掩護似的，不過我感覺牠們警覺性更強，也許牠們不是台灣的特有種緣故，面對這不熟悉的異地環境，似乎唯有提高警覺性才是最安全的保命之道；因此，我一旦遠遠發現牠們的蹤影，就只能期盼沒有其他人正巧路過的干擾，我也僅僅壓低身軀靠著河岸低低水筆仔樹叢的掩護，靜靜欣賞牠們在晨間河畔上優雅索食姿態了。當牠們帶著大大彎彎略具誇張的黑色彎嘴的面具，或遠觀或低首，映襯在淺灘的柔和水邊與堅實露出水面的石頭之間，接著在似有若無輕霧水氣升騰的籠罩中，所形塑的那種迷離，那種黑白，那種有著近似空靈禪宗式的視覺感，卻是河邊早晨難得一遇的迷戀。

在花圃新景觀繞了一圈，我開始快步往回走，前衛造型的鋼管支架庭院景觀的設計矗立在河堤與河岸之間的河濱公園一角，如今我們都以欣賞或建造現代前衛的造景為榮，彷彿這才能容納存在於現代都市中一樣，這樣也才能滿足視覺的渴望和供人在相機中留下影像。但我覺得，自然也正因如此而默默逐漸在我們的視野中退縮，所有的造景都幾乎是人工所為，就包括這長長河濱公園僅有碼頭附近一小段水邊，卻獨獨出現一叢香蒲科水燭，那也恐怕是人工特意栽種的一樣。早安，水燭。我們已然無可迴避這些景觀造景，但至少，這一叢看似特意生長的水燭能吸引到不少麻雀，當晨間的風一路吹到這裡，啁啾的麻雀群就喜歡紛紛落在水燭枝葉上，藉著風力盡情搖擺，搖著，搖著，讓整叢水燭在麻雀群的齊心賣力左右搖晃下，搖曳生姿。

這一段來回共約八公里的路程，對整條淡水河長度來說是微不足道的，但它卻是我經常獨享早晨快步走的風景，不論是陽光或飄雨，它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