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黛嫚
編輯因為工作的關係和作者認識進而相熟,是很自然的事,不過我和作家相交,有時也不全是約稿、邀稿的關係,和陳之藩先生認識便不是因為稿件往來。
記憶一下子拉到一九九五年三月的台南府城。那是成大中文系為高齡九十九的蘇雪林教授辦生日餐會,台北十幾位文友專程往賀,梅新主編和我代表《中央副刊》出席。晚宴十分熱鬧,通常這種文壇活動,若是梅新主編在,該有的場面話、應對進退他會處理,我可以比較輕鬆地在會場找人聊聊天、吃吃東西。餐會開始沒多久,梅新先生帶了一位老先生到我身旁的空位坐下,並為我介紹這是陳之藩教授,當時我心想,「這個古人居然出現在眼前」,印象裡陳之藩是和胡適、梁實秋、錢思亮等同輩的人啊,而且在國文課本上是和歐陽修、李白、司馬遷一起出現的。當時陳教授才剛回到台南定居,也可能去國太久,台灣文壇熟人並不多,沒有太多需要招呼的人,於是我們兩人不受打擾地聊了一個晚上,陌生一下子就走遠了。
活動過後幾天,我收到陳教授一封長信,用白色聖經紙寫了長長四頁,他的字如行雲流水,得多花幾眼辨識,加上內容大部分是科學專業,我反覆看了兩三遍才能看懂,我和陳教授的忘年交就是從這封長信開始。
後來我接任主編,印象裡他這段期間並沒有為《中副》寫稿,每次向他邀稿,他便說:「我給你介紹好文章。」他口中好文章的作者就是《愛因斯坦的夢》譯者童元方。然後他離開成大,美國、香港、台北三地居住,又和成為「中副作者」的童元方結縭,在台灣的時間並不多,偶爾返台,或通通電話,或抽個空喝咖啡、吃頓飯,悠悠十多年過去了,我和陳教授、元方學長三個人聚談時,他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們中文系的……」就把我和元方推到一處了。
前幾年我牽線想在三民書局為他出書,他又把我和元方推到一塊,要我先出版她的書,雖然因故合作沒有成功,但總算好好吃了一頓飯,聊了幾個鐘頭。有時,聽聞陳教授回台北,我在書房努力翻找他台北聯絡電話,找了一會兒,沒找著就擱下,隔沒兩天再想起,就在報上看到他返港的訊息,竟然又錯過會面,我們整天喊忙,連電子郵件都愈寫愈短,愈回愈慢,其實台北很近,香港也沒那麼遠啊。再後來,他中風不良於行,連寫信也不能了,最終撒手人寰。
陳教授曾說,「沒有人不愛春風的,沒有人在春風中不陶醉的。」這是在說他和胡適的交誼,不知他自己知不知道,對和他交往的朋友來說,也像在春風裡啊。
我擔任《中副》主編之後,出席或主辦文藝活動,和各報主跑文化新聞的記者常在會議或宴會場合遇見,當時《聯合報》的文化新聞記者,便經常開我玩笑,說我怎麼都和長者在一起,由於報社歷史悠久,作者年齡層偏高是《中央副刊》的特性之一,想起陳之藩先生,我便十分慶幸自己在這段時間點在這個工作上,否則也沒有機會和陳教授相識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