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賴美貞

二哥，我們想念你，二嫂每次翻看照片就說：「妳二哥很帥吼！」而我看到的是你這位「天公仔子」站在圳溝旁高聲大喊：「我捉到鱸鰻啦！」

小時候，我是你和大哥的跟屁蟲。

我們常到北投和士林的分界「磺溪」去玩水，順便摸蜆仔回家，晚餐飯桌上就有一大鍋薑絲蜆仔湯，大家一碗又一碗吃得笑呵呵，你笑稱這是「一兼二顧，摸蜆仔兼洗褲」。有一次，你從圳溝的石頭縫裡拉出一條東西，高聲大喊：「我捉到鱸鰻啦！」我一看嚇得尖叫：「蛇，是水蛇！」你隨手一甩，蛇不知被甩到何處，我還一直哭個不停，大哥笑我「愛哭擱愛隨路」，你則安撫下次還會帶我出來玩。

曾聽媽媽提起，你從小貪玩，坐不住。上課時，會舉手跟老師說要上廁所，一出教室門，就先到操場邊溜滑梯、盪幾回鞦韆、吊吊單槓，然後跑去距離最遠的廁所；回程再爬爬樹，故意走在翹翹板上讓它翹來翹去，這麼來回「摸魚」一趟，下課鐘聲也就響了。現在想來，你會不會是個過動兒啊？

你高中畢業等當兵時，到北投鎮公所當工友，小你六歲的我也進北投初中就讀，所以我倆較親近。當時你很迷拳擊，也參加比賽，常常鼻青臉腫地回來，媽媽會不捨地說這是花錢討打，勸你換個興趣，但你依然故我；你曾跟我說：「打拳時，瞬間如何拆解對手的招式，對我而言是戰略思考的訓練。」我想你並非好勇鬥狠，只是比較特立獨行罷了。

我們鄉下人大都八、九點就早早睡覺，你卻總是半夜才回家，輕輕敲我房間的窗戶：「三妹，我，二哥啦！」我就醒來幫你開門，所以你常誇：「我們是好兄妹，有感情！」

後來，你在追二嫂時還對她說：「我最疼三妹了，我都刻鋼板加班給她零用錢。」與我同齡又是獨生女的二嫂聽了好感動，本來就羨慕我們有八個兄弟姐妹，又聽到你這麼照顧妹妹，讓這段情緣更持續加溫。我後來聽她轉述，忍不住笑著吐槽：「二哥刻鋼板加班是真的，給三妹零用錢可是沒有的事。」

我讀師專五年級時，你邀我到基隆參觀你們奉命去美國開回來的軍艦。當時你是海軍陸戰隊的一員，穿著白色海軍服，神采飛揚地一邊介紹軍艦，一邊述說到美國的趣事，聽得我嚮往不已，多麼帥的二哥啊！

你為人四海，退伍後事業卻不順利。你到花蓮做石材、到南投做茶葉都沒成功。後來，朋友邀約到大陸打拚，十多年後，同夥的股東朋友都回本賺錢了，你卻還在負債，為開出去的支票跑三點半，大陸台灣兩邊來回跑。有一次在香港過境，你中風昏迷，幸好有同行友人孫大夫的急救送醫，命撿回來了，但後續的復健才是生活的考驗。

你選擇回磺溪畔的葛竹堂老家，像幼兒般重新學走路、學講話。三年後，旁人幾乎看不出你曾中風過。之後，你找到大廈管理員的工作，一直做到六十五歲屆齡退休，半年後又被公司請回去工作，你得意地說：「不要看我是個老頭子，我這個『天公仔子』的薪水可是比二十二K的大學畢業生還多一些。」應了媽媽對你說的：「生意子難生，吃頭路卡妥當。」

你因膽結石而摘除膽囊，沒了膽囊，膽管卻照樣結石，二十多年來，進出醫院十九次。大家都說你是九命怪貓，你也常自我消遣是個「沒膽的人」。今年八月，你第二十次進醫院，中秋節隔天，你就離我們遠去……

二哥，我們想念你，二嫂每次翻看照片就說：「妳二哥很帥吼！」而我看到的是你這位「天公仔子」站在圳溝旁高聲大喊：「我捉到鱸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