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雷若芬 譯／謝靜雯

媽三十歲在香港的時候，有天獨自在家裡睡覺，床鋪竟突然搖晃起來。她起身查看是不是有地震，但其他東西似乎都毫無動靜，不受任何攪擾。她以為自己可能做了惡夢，於是回頭繼續睡。才剛入睡，床鋪又開始擺盪，來回晃個不停。接著她覺得有東西跳到她身上，而且有幾隻手在她身上摸索，一心想把她推下床，只是放眼望去，不見任何人影。

媽跟風水師說了床上發生的事情——感覺床在震動，後來覺得被隱形的手推推搡搡。風水師指示媽回家檢查家裡近來有沒有新添什麼東西。有沒有撿了什麼奇怪的東西？有沒有移動過什麼東西？是否在無意間創造了有利於鬼的環境，使得惡靈入侵她的空間？

媽不想單獨回家，於是打電話給她弟弟，要他陪她回家一趟。她把公寓徹底搜查一遍，尋覓線索──看看有什麼東西可能經過重新安置或不小心挪動了。沒什麼超乎尋常的事情嘛……最後她終於想起來了。

那個星期前的回家途中，媽在人行道上發現一把雨傘。她想說哪天可能用得上，於是順手把傘帶回家，跟掃帚、清潔用品一起收在工具櫃裡。當下媽要她弟打開櫃門，一邊心驚膽戰地站在他背後。他們看見那把傘就倚在櫃壁上，傘旁有對男女，渾身打著哆嗦，飢腸轆轆的模樣，臉龐灰敗枯槁，貼在臉上的頭髮糾結不清，黑色雙眼裡噙著黑淚，向她伸出腐爛中的雙手，懇求她的幫忙。她弟一把抓起雨傘，用力甩上櫃門。他們衝出房子，一連奔過幾個街廓，跑到當地的垃圾掩埋場，點火把傘燒了。

媽事後馬上回去向風水師報到。當她說起「雨傘」這個詞的時候，他瞪大了雙眼、馬上打斷她的話：「沒人跟妳說過，鬼會躲在雨傘底下嗎？絕對不要撿街上的雨傘回家！想找新家落戶的鬼，就會躲在沒人要的雨傘裡面。」

在那之後，就沒再發生搖床事件。媽再也沒有從街上撿雨傘或其他東西回家。不管是錢、珠寶，什麼都不撿回來。

我八歲的某個晚上，媽跟我說了這個故事。那天，我在地鐵的座位縫隙裡發現了很漂亮的手鐲，但她怎樣都不肯讓我留著。我好氣她。她要我把手鐲塞回原本的地方，起初我死都不肯。我還記得她的紅指甲從我手中一把搶走那只紅手鐲，將手鐲擠回坐墊之間。我馬上鬧起脾氣，放聲哭嚎；乘客紛紛走避，遠離我們身邊另覓座位。媽直直瞪著前方，一路都不理睬我。下車後，她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拖上月台。回家的路上，我牢騷不斷，晚餐期間也抱怨連連，到了洗澡的時候還繼續訴苦。我氣呼呼地走進房間、甩上房門，絕望地希望能換個人當我媽。

幾分鐘過後，媽走了進來。她沒把燈打開，而是坐在床尾面對我，然後慢條斯理又唱作俱佳地說了那把雨傘的故事。當她講到櫃門打開，出現兩個小孩的時候，我已經不再介意手鐲的事了。去他的手鐲啦！所有你發現的不屬於你的東西，全都去死吧！我才不要在自己床上被髒兮兮的餓鬼小孩動手動腳。

這就是母親的教誨，在我成長期間再三叮嚀我的事情：不是妳的，就永遠不會是妳的；拿了不屬於妳的東西，就會有悲慘駭人的後果。

媽不希望我懷著羨慕的心情長大。她不希望我在成長期間，渴求我無法獲得的東西；更重要的是，擅取不是憑藉己力獲得的東西。媽希望我學會的是，人生並不容易，妳想要的東西不會某天憑空出現在人行道上等著被撿起。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即使一開始似乎免費，最終還是得付出代價。她警告說，運氣好的話，可以寫張支票，一筆勾銷；運氣不佳，那麼，鬼就可能跟著出現，霸占妳的靈魂。

（摘自《生塊叉燒好過生妳》，無限出版）

作者簡介

雷若芬（Elaine Lui）

出生於加拿大多倫多，父母皆為來自香港的移民。她經營加拿大廣受歡迎的「雷妮八卦」部落格（http://www.laineygossip.com/），該部落格每個月有將近一百五十萬人次造訪，同時也主持加拿大電視台的娛樂節目。並於二○一三年受邀至TED演講，分享自己長期從事八卦行業的觀察與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