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嘉詠(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講師)
身為一位老師,我在課堂上多次選用西西作品作教材。不論學習背景、學術專科、文學理解程度等,同學都很喜愛西西的作品。當然,有時還得以有趣的內容來提高他們的興趣。
初進文學之門的同學,我通常讓他們閱讀〈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故事主角是一位殯儀館化妝師,這種職業已夠他們七嘴八舌的聊起來,有人說是借屍還魂的悲劇,有人直說聞過那種「香水」的味道,有人說人生就是這樣啊,而最令他們爭辯不休的,就是開放式結局。花樣少男少女,可能是出於個人情感的投射,女同學大多認為兩人會分手,因為女性總是想得比較全面,男同學則說難以猜測,有些還希望女方直接表達想法。戀愛話題占據了青春期男女內心的一個重要部分,以此作為引起同學閱讀西西作品的興趣,通常都很有效,當然,這篇作品不只是一篇愛情故事,如果下次以〈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來討論哲學命題,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至於要針對某一系別的同學,例如教育學系,我會選擇〈貴子弟〉。〈貴子弟〉以四種不同文體書寫與教育相關的事情,我以為同學會驚喜萬分,殊不知這種實驗寫法讓同學無所適從。最深刻的一節課是,有同學提議為四節內容重新排序,於是大家高高興興地建議哪節應該列於開首,其中不少於一位同學說有主題句的一節應是開首段。看來不少同學都受中小學教育影響,就如小說所說的,作文要有起承轉合。其實西西希望我們多創新,創意就在於不受固有的學習模式所規限。後來我在想,是不是我們都活在有形或無形的規範之中,日子久了,便習以為常,新穎的念頭反而難於接受甚或從來都沒想過呢。現在距離這篇作品的寫作時間已有十多二十年,原來這些規矩一直沒有改變,從我的上一輩,來到我這一輩,直到我的下一輩、下一輩。
有些問題難以在一段時間之內改變,但對於文字創作,大家的要求可不低啊。只有白紙黑字的作品,常被視作老套。其實在八十年代或更早,西西已經多次運用文字與其他媒介來作跨媒體創作,例如〈浮城誌異〉。這篇作品以文字及圖畫「書寫」當時的香港情況。對非藝術主修或非人文學科主修的同學,馬格列特的繪畫對他們來說是一大刺激,有些還是第一次聽見「超現實主義」這個名詞,有同學按字面解釋是虛假的東西吧,任何「假的」東西都歸於此類吧,可見他們多有想像力。例如〈浮城〉一節,西西配以一幅大石飄浮在天與海之間的圖畫,暗喻香港回歸前途未明。由於這些同學年紀尚輕,看到圖畫聯想到的有:物理定律(修讀理科的同學背誦了一些方程式,以示這是不可能的事)、天空之城(喜歡日本動畫的同學一看圖畫便驚呼,然後開始談論看過的宮崎駿動畫,《龍貓》是大家最有共鳴的,雖然這與〈浮城誌異〉關係不大)、多年前的火星想像圖(自認為很懂得天文現象的同學,其實只修了一學期的天文學,便大談星座傳說)等。〈浮城誌異〉讓他們理解文學不等於沉悶的文字,具視覺效果的圖像,與文字的互相配合,就能產生新的效果。
以上只是一些舉例,近期教學時我還想到:《找房子》可以介紹給喜愛旅遊的同學,除了分享旅行經歷,還要他們在吃喝玩樂的旅途中,多留心各地文化,這些歷史資料,是創作的必然養分;《縫熊志》與《猿猴志》讓喜愛動物的同學觀察「非人類」的細節,嘗試從動物的角度,觀看這個人類世界。
西西的作品總能予人驚喜,給了我眾多學習與教學上的啟發,如果同學在課堂上能學到什麼,西西的創作當然是重要的泉源。感謝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