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怡蓁

經常去日本，大都是為了公事，總是在新宿一帶匆匆去來。

這一次很特別，為了音樂專程前往。

維也納愛樂交響樂團來到東京，兄嫂邀請了啟發我們音樂愛好的二叔嬸一同前往聆賞，我禁不住誘惑，外子明正前腳去洛杉磯出差，我後腳就飛到東京與親人會合。當作開胃菜吧，先去澀谷的文化村蘭花音樂廳欣賞東京愛樂交響樂團的演出。因為曾與文化村合辦雲門舞集來日公演，因此熟悉這個廳堂，也得到特別好的座位，指揮的動作，提琴手的表情，鋼琴上飛躍的手指都看得一清二楚。柴可夫斯基的交響曲，在八十三歲的指揮外山雄三的導引下，似乎偏向柔和，李斯特的鋼琴協奏曲，卻在七十三歲的不老美女鋼琴家中村紘子的彈奏下輕快曼妙，充滿活力。這兩位音樂家都是日本的國寶，活躍樂壇數十年不衰。一定是音樂的魔力讓他們持續保有迷人的魅力，所謂七老八十在他們身上完全不適用。

第二天穿戴整齊去三得利音樂廳朝聖。這個由啤酒企業建造經營的音樂廳，專注於古典音樂的推介，建築美輪美奐，三年前的海嘯大地震卻受到損害，不得不關閉整修，加強防震。重新開張之後一切如昔，只是每次開演前多了一段「保證安全」的宣言，令人莞爾。

提早就定位，只見座無虛席，好不容易搶購來的座位在一樓最後排靠近門邊，「可以縱覽全廳，又可以搶先上廁所」，我和同伴劉黎兒竊竊私語，我們都樂觀，任何情況總找得到優點好處。正笑談中，卻遭到前座傳來衛生眼，似乎一進廳堂就不得喧譁，即使音樂尚未開始。好嚴肅守禮的日本愛樂者，好大的日本社會壓力！

忽然間掌聲雷動，樂團卻不見動靜。隨著大家眼光望向二樓側邊包廂，只見身著黑色禮服的皇太子在八位保安人員陪同下優雅地鞠躬，緩緩坐下。據說他是古典音樂會的常客，雅子妃卻少見蹤影，日本皇室的壓力竟使她憂鬱到難以常伴君側。我突然對她產生了同理心。

然後，期待已久的音樂會開始了。指揮快速走上台，年輕矯健，綣曲的黑髮，帶笑的面容，與前晚的日本國寶指揮家大異其趣。他是杜達美，三十三歲，委內瑞拉人，獲獎無數的古典樂壇明星。其實我是為他而來：我想知道他如何為交響樂灌入新活力？他如何擄獲歐洲樂壇的心？他如何帶領歷史悠久、榮耀光輝的維也納愛樂交響樂團？

第一首是莫札特協奏交響曲。迅速將人帶入優美華麗的旋律中，你知道，莫札特的音樂是很容易進入，很容易沉醉的。也許因此不大能領略指揮的高明之處。第二首樂曲卻完全顛覆古典的優美流暢。你聽到各種不同樂器的聲音發自不同區塊，卻不見得有清楚的旋律，小提琴可以是震動的低音，中提琴可以站起來發聲相和，不是唱歌，而是融入樂曲雄渾之中的和聲，好像幫觀眾發出了讚嘆！有一剎那，我的腦海出現「獅子王」，不禁輕笑起來，趕緊掩口，很怕前座又回拋衛生眼。整個演奏過程中，我非常投入，雖然是前所未聞的樂音，卻引領我進入熟悉愉快的境界。

四段扣緊人心的演奏之後，倏忽停止，聽眾有點錯愕，似乎還未回神。指揮轉身輕輕點個頭就走，大家才恍然大悟地拍手，掌聲愈來愈大，持續不歇，指揮一再走回前台鞠躬，但是他絕不站上指揮台，一會兒牽著首席提琴的手，一會兒請後排的鼓手站起來接受掌聲，一會兒指向發出和聲的提琴手，總之，他把一切榮耀盡可能地歸給團隊，不願意自己成為焦點。我看到年輕謙虛的天才指揮，想他以一個南美人（應該是浪漫而散漫，絕非古典樂的重鎮之國），指揮嚴謹而驕傲的維也納樂團，必有過人的溝通能力，過人的魅力，更重要的，過人的音樂詮釋能力！

然而指揮再天才，沒有才華橫溢的作曲家，也難以顛覆悠久的傳統吧？當六十出頭的奧地利作曲家瑞內司塔走上舞台，大家更是瘋狂鼓掌！這曲《時光迴旋》在兩位勇於創新的音樂家聯手之下，轟動地在東京完成首演！

仙樂飄飄，長存我心的不只是音樂，還有藝術家的心靈與勇氣，不論是老的、少的、傳統、創新、東洋的、歐洲的，或是南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