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澤涵
英國作家馬克斯‧比爾博姆在一篇談送行的文章裡提到,孤身在外的旅客可以雇演員來給自己送行,有一個叫「送行會」的團體,那兒的演員就是送行專業戶,表演很逼真,感情也充沛,絕對的送行高手。
送別,是情感的一種寄託方式,自古就受重視,並形成了一套儀式,流傳了下來。比如說,「長亭濁酒」、「古道別詩」、「南浦驪歌」、「灞橋折柳」等;還有祭祀路神的,遙想其意象,倒也雅人深致。到了資訊時代,也還是這般,在三岔口、碼頭、車站、機場……依依不捨。
劉備送徐庶,送了一程又一程,直至長亭。歸人(徐庶)已乘馬而去,使君(劉備)依舊凝淚而望,樹林隔斷了視線——給我伐盡這林中的樹木!
送行何時是個盡頭?千里伴送,也終有分別時。即使你能送他進家門,你回時呢,也要他依樣相送嗎?
孟浩然進京赴試,落榜,打算回襄陽隱居,唯獨捨不得摯友王維,作詩〈留別王維〉,語聲悽愴。王維灑脫之人,見不得哭哭啼啼,說:「大丈夫當豪氣,焉如女子,爾非吾友也!」他豈是寡情人——揪心罷了。
南朝江淹〈別賦〉說:「黯然銷魂者,別而已矣。」小篆的「別」字,是一個用刀剔骨頭的會意字,不禁感歎起漢字的魅力。對於真正捨不得離開的人,離別那會兒,就像剔骨一般,那就——恕不遠送吧!
一直認為,此「別」是個動名詞,指告別時的儀式,以及將要告別的人和情。若無別呢?是不是也意味著這分情不會就此而斷?因此,「送君千里,無須一別!」對於人生的悲歡離合,還是蘇軾「此事古難全」見地高,其背後蘊藏著王勃式的豁達——「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相送不是為了離別,而是盡一分情,在於真情實感。那些令人討厭的東西,統統見鬼去吧!而看不開儀式的人也偏不少,送別彰顯著送行人的體面和被送人的人緣,有時候,還以相送路程長短,來論感情的深淺。明明厭惡這個人,他也看我不順眼,巴不得趁早說再見,卻怕世界太小,將來再有碰頭之日,還是勞心勞力做些偽功夫吧!
欣賞一位女中豪傑——周玉書,四川軍閥劉湘的夫人,樸素、能幹,而脾氣也格色,是當時有名的悍婦,如今該稱「女漢子」。每次劉湘出門前一天,周玉書為他收拾齊備行囊,每一餐做三道他喜歡的菜,再叮囑一些要緊細節。而這一晚,她會和孩子們睡。第二天,也不早起,人走了再下床,自管忙家事,連兩日也會比平時還要勤快些。
周作人的送別也很特別,將「離別而無別」演繹得甚是絕妙。送客至大門而止步,對方離去後,若淺交——轉身回屋;若深交——面朝人離去的方向,久久佇立,最多能達一個小時,梁實秋就享受過這種待遇。
一些有新覺悟的人,不願送人,也不願人送,也不喜歡揮手說bye,而是打十字禮祝福對方安好。送,終不如迎!梁實秋說得多好:「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多大雨,我要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