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紅樓夢》是一部寫人的專書。其中有些人物是絕難下定論的。深閉禪關的女尼妙玉便是其中之一。

妙玉唯一的朋友邢袖煙曾經以「不僧不俗」來評論她，使我們隱約感受到這位官家小姐，在無奈之際出家為尼，她內心真正的想法和情感，恐怕還有許多令人低迴的空間。

在寶玉生日狂歡宴會的第二天清晨，妙玉無聲無息地送來一封粉紅色的慶賀卡片，上面寫著：「檻外人妙玉恭肅：遙祝芳辰。」這一來，可使寶玉慌了手腳！平常真不知道外表如此超塵絕俗、美麗冷漠的女子，竟也有熱情的心思！也許在某些時候，作者刻意凸顯出妙玉內心熾熱的情感，更能使人注意到她生命中難以言喻的悲哀。

第四十一回，妙玉與寶釵、黛玉喝著體己茶，寶玉也悄悄地跟了進來。只見寶釵坐在榻上，黛玉便坐在蒲團上。而妙玉則是向風爐上搧火煮水，準備泡一壺好茶。

薛、林二人見了寶玉，都笑道：「這裡並沒有你的！」妙玉剛要去取杯子，只見婆子收了前廳的茶盞進來。妙玉忙命那婆子將茶杯拿出去，擱在外頭。寶玉立刻明白妙玉是有潔癖的，她嫌那杯子劉姥姥用過，因此不想要了。

接著又見妙玉另拿出兩個古瓷杯來。一個旁邊有耳，杯上鐫著「瓟斝」三個隸字，後面有「晉王愷珍玩」的字樣，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於祕府」一行小字，妙玉將此杯添了茶水遞與寶釵；另一個形似而略小，也有三個垂珠篆字，鐫著「杏犀」，妙玉以此杯斟了茶，遞給黛玉；卻用自己常日喝茶的那只綠玉斗，來斟茶給寶玉。

寶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他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用的就是個俗器了。」妙玉道：「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只怕你家裡未必找得出這麼一個俗器來呢！」寶玉笑道：「俗話說『隨鄉入鄉』，到了妳這裡，自然把那金玉珠寶一概貶為俗器了。」妙玉聽如此說，十分歡喜！臨走之際，寶玉還對妙玉說道：「等我們走了，我叫兩個小么兒來，到河邊打幾桶水替妳洗洗地？」妙玉的情緒藏在幽微含蓄的肢體語言之中，唯有寶玉懂得她，以溫情體貼她情感的壓抑與靈魂深處的孤獨，於是配合著妙玉，一再地上演了許多齣不合時俗的行動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