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郵局周一早上總是特別忙碌。抽完號碼牌，燈號顯示還有九個人待辦，我隨手拿起報架上的雜誌，坐在一旁翻閱等候。

「歐巴桑，妳領五萬元做什麼用？有人叫妳來領嗎？」我抬起頭，看見一名身形佝僂、頭髮花白的老嫗背對著我站在櫃台前，支支吾吾地說：「要領錢給別人啦！」郵局小姐顯然經過訓練，按照例行公式，善意提醒長者。

「領給誰？誰叫妳來領？」一名站在櫃台前，看起來正在補寫單據的老翁，高聲提出質疑，雙眼炯炯有神，盯著老婦人。

「沒啦，我是要領給油漆的啦！」老婦人囁嚅回答，聲音低得像蚊子叫。

「妳家給人油漆喔？妳的小孩呢？為什麼不叫他們來領？或陪妳來領？」老翁思緒清楚，咄咄逼人，接連拋出一串問句，架式不輸警探辦案。

老婦人顯然聽出他們的擔心，忙著解釋說：「我囝沒閒睬我啦，我自己的事情免他煩惱，放心啦，我不會被人騙，我的頭殼擱真清楚哩！」

「不要給她領，打電話給她兒子，叫她兒子來領比較好！」老翁大聲阻止郵局小姐，轉頭對老婦人說：「妳後生電話幾番？我來打給他？」

「袂記呀啦，我囝在上班，拜託快乎我領啦，我還要趕回去永和煮飯哩！」老婦低聲央求。

「妳家住永和，怎麼會跑來台北領？為什麼不在恁家附近領？」新的質疑提出，坐在我旁邊的老先生也加入圍剿的行列，看來情勢對老婦人愈來愈不利。

「我原本住在這附近，因為老伴死了，最近才搬去永和跟我囝一起住，舊厝這裡修理好，請人油漆一下，鐵窗換換，也可以租人，賺一點厝稅，我還是卡習慣返來台北這裡寄領錢啦！」婦人急著解釋。嗯……理由正當，危機應該解除了吧？我想。

「千萬不要讓她領喔，一聽就有問題。如果出了差錯，妳也有責任。」眾人七嘴八舌阻止郵局小姐。老婦急得快要哭出來了，她一再表明：「你們放心啦，我正經沒乎人騙，腦筋嘛沒『秀逗』，要是出代誌，我會自己負責。」她雙手作揖，只差沒跪下來。

就在郵局小姐不知如何是好，圍觀民眾正義凜然的僵持中，老婦人突然靈光一閃，伸手往手提布包內一陣摸索，掏出一小本破舊的筆記簿，翻開來，遞交給郵局小姐說：「第一個就是我後生的電話，請妳替我打，讓我來跟他講。」

「不要讓她講，小姐，由妳直接跟她兒子說，叫他請油漆工自己過來這裡拿，不然有可能是假的喔！」櫃台前的老翁繼續下指令。

電話終於接通了，郵局小姐從善如流；切斷電話後，語調輕快地轉告老婦人說：「恁後生已經請油漆工趕過來郵局拿錢，妳先去那裡稍坐一下。等人到了，我就會拿錢給妳。」

老婦人俛首低眉放棄爭辯，慢慢轉過身來，找了一張椅子坐下。這群「糾察隊員」們才鳴金收兵，欣然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