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初六，吃粥。過年以來，年菜滑膩，佛跳牆、烏魚子、年糕或香腸，飫甘饜肥，已經食不知味，胃口顯得疲乏，身體略有負荷，於是說好這天吃粥。

即刻動身採購小菜去，不要只是醬瓜麵筋。我味覺挑剔，配菜得靠想像力，一面逛去一面喃喃自語，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不特別一定要吃什麼，憑直覺卻走了幾個地方，用心在適合的配菜上。

最大的驚喜是買到一夜干。冷凍即出，不退冰不抹油，直接熱鍋烘烤十分鐘，火候足夠時，一根筷子插入不黏著即可起鍋。在台南用的是虱目魚，從頭到尾直線剖開成平坦魚樣，軟嫩魚肚居中朝下，小火加熱溫度漸漸拉高，旁邊魚肉薰得金黃，中央魚肚仍甘酯欲滴，無烤焦之疑慮。挾入口時爽燥鮮美，濃稠而不腥，十分驚豔，費一百五十大洋，正值得。

但我的最愛是板豆腐淋醬油膏，配白粥吃。板豆腐一定得上傳統菜場買，任何處理加工都不算，方方正正結結實實，一看就知道它好吃。白粥煮法必是米湯居半，米糊靡爛，嗅一口米湯白蒼的滋潤氣味，再佐以涼冷微鹹的灰白豆腐，湯水充盈，入口扎實，心暖人暖，腸胃無負擔，任何味蕾都為之茅塞頓開。

接下來便能吃點有味道的食物。台南老店的肉鬆，聞說過年前是買不到的，而我是隨便在門口停車，進去三分鐘出來毫無滯礙。扁平塑膠袋封口包裝，看不出有何特別之處。我用磚紅色陶碗裝上三分之一，氣味尤顯低調，直到吃上一口才知厲害。沾口不鹹，但咀嚼之後味道漸漸釋放出來，風味馥郁比一般肉鬆高上幾倍。耐嚼耐吃，卻依然細細鬆鬆不會噎住喉嚨，難怪孩子第一次吃就上癮，也難怪老店從不做廣告，卻名聞遐邇屹立不搖。

隨意買菇，這次是蠔菇，黑邪模樣沒吃過，炒上完整美麗的櫻花蝦，稍稍擔心味道過重。入鍋時，先將兩者分別乾炒，將氣味逼香出來，再用一點點油潤滑口感，竟然就輾轉入味，香味撲鼻，黑菇彈嫩紅蝦脆口，一匙一匙誘人食欲，配飯配粥皆可吃上一大碗。

青菜也是必要的，不多，一道就好。買到A菜，切小切細，不燙水只現炒。燙水配粥太糊爛，水氣扯擠口感怪不好受，所以用一點薑、鹽清炒，新鮮不曾催生的青菜，模樣鮮綠脆口，吃得到清甜。

所有配菜皆得清爽本色，湯湯水水並不適宜。滋陰消渴有粥就夠。

年節過後，返璞歸真，簡單細膩卻得來不易。竟像傳統建築窗櫺門邊的繁複雕花，女人鞋面上的精緻繡花，非得不忙不累，才織造得出一點藝術。我守著福細細品味，白粥配菜，也能吮指再三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