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溼冷的天氣，對照街頭熱鬧的景象，年節將至。

　在北埔靜謐的年代，阿公、阿婆總在沉寂一年後，好似冬眠甦醒，活動了起來。阿婆和媽媽忙著採買，必須搭乘爸爸的車至另一個山頭的市集，才能買全所有的年貨。花生、魷魚絲、軟糖，還有新潮的巧克力，只懂得客語的阿婆稱之為「喬可力」。「喬可力買了嗎？」她知道孫兒們最喜愛，離開糖果攤販前，總會問上一句。之後，客家小炒、糖醋魚、香腸切盤、佛跳牆……，所有料理的配菜，不識字的她無法用筆記下，只得喃喃自語念上好幾回。青菜得小除夕當天才買，吳郭魚至多也得前兩天採買，以保新鮮。除夕夜孫兒們的團圓飯得開上三桌，大年初二女兒們回娘家還得加開兩桌，光是魚就得買上六條，茹素多年的阿婆提醒著。

　滿載而歸，吳郭魚該怎麼料理、青菜該先如何處理，又得忙上一整天。緊鑼密鼓，年前偶爾出現晴朗的好天氣，正是晒被的最佳時機。空蕩蕩整年的房間即將派上用場，哪一間留給哪個兒子、哪一間可以容下十個孫子、初二回來的女兒又得怎麼擠，從未學過算數的阿婆精準規畫著。

　相較之下，阿公的工作輕鬆許多。阿婆忙著整理菜餚時，阿公三不五時會插上一句，「香腸記得多加些大蒜，不然不好吃。」「佛跳牆除夕就要上了，不然兒子們吃不到。」隨後，阿公會步行至街尾唯一一家小雜貨店，採買和年節似乎沒有緊要關連的蘋果西打和烏龍茶。秉持客家男人的大氣性格，阿公總是買上一大箱，有時還得借小推車運回，阿婆見狀雖念上兩句，但也抵不住他的固執。於是，我記憶中的年節，總是充斥蘋果西打和烏龍茶的香甜滋味。

　除夕當天，阿婆收起日晒許久的被子，按照計畫平鋪在各個房間，待兒孫歸來，便能睡上好覺。簡單的祭祖禮拜後，阿婆和媽媽開始忙著料理，在廚房中來回穿梭，即便我貪嘴的捻下一小塊香腸品嘗，阿婆也沒空察覺。此時，阿公早已著好西裝端坐客廳，一旁鋪了喜氣洋洋紅布的桌上疊滿花花綠綠的鈔票。一張一張，阿公如數家珍，一一放入紅袋，只分孫兒輩，不分大小，晚上每人都會笑盈盈的接過一包。

　夕陽西下，遠遠的，兒子們駛著轎車歸來的聲音，逐漸接近。阿公未曾出門迎接，但總會算準車子開到狹窄的路口時，在門前放起長串的鞭炮聲響。宣告，新年來臨。

　一串又一串的炮竹響後，年節以外，北埔小鎮竟繁華起來，這卻是阿公阿婆從未看過的景象。而今，三十，除夕，故鄉不再有老人家守候，我們也無須在車陣中焦急地盼望團圓飯。然而，遵循往例，我點上一柱清香，在刻上阿公阿婆的祖先牌位前，告知，又一年，年節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