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 文與圖/石德華 |2013.09.18 語音朗讀 1613觀看次 字級 大 中 小 文與圖/石德華 石垣市街石牆角落的石敢當。 那本書先放你那兒我不急,最後一次見面他對心愛無緣的女孩這樣說,後來他的人生再沒和女孩起過任何雲影波心的偶然,但他不只一次說我的書還在她那兒沒還,和她就是從沒斷過線,髮白了眼角垂了也還眼底笑笑的說。 記憶都還不夠,得觸得、摸得、感覺得到、逆推得回去。只要你存心留住,很私己的方法就會出現,會拉遠沖淡或變化,消失了都還在。 來到石垣島,第一眼的驚訝是怎麼處處看見石敢當與風獅爺,石敢當是中式印象,通常在村落某個T字Y字街口,立一塊石頭,石上三個字:石敢當,凡邪魔惡煞到此「呀」一聲,煞車急轉彎別直衝進來,一石當關,眾妖莫敵。在石垣島,連石頭都不必,石的木的牆面牆腳隨處空出一塊小長方型區,上頭寫上「石敢當」,那就是了。 風獅爺擋風除魔,在此島隨處可見,有一隻獨力掣擘的,也有公獅母獅分立門邊,也有趴在屋頂的屋根獅子。風獅爺,對我而言,那叫金門閩南印象。出國去旅行,異地風情殊不同,此次雖然飛行只一小時,但石敢當、風獅爺,應該是出門之前我家的東西,怎麼我進到別人家裡卻還一直看得見。 很快我就明白,滄海成桑田,時光縱使帶來根本性的變化,但曾經的一定會留下痕跡。 八重山曾是琉求王國的蕃屬,琉求王國在十六世紀開始衰退,十七世紀起,因位於中日介點而臣屬於中日雙邊,分別吸收來自兩地不同的文化,日本明治維新成立新興現代國家,假借宮古島漁船台灣遭難(台灣歷史稱牡丹社事件)為藉口,透過遊說與武力威脅,逕自對琉求進行處分,強行單方向將琉求王國改為沖繩縣,一八七九年沖繩全面進入大和世日本統治時期。在此之前,中國與琉求王國一直保持儀式化的政治關係──琉求對中國朝貢,中國對琉求冊封。 在十四世紀末,琉求王國便引進中國的官制、舊曆、干支、漢文、三味線等等文化制度與發明,另一方面,明朝也開放福州做為琉求人上京的門戶,許多中國南方的風俗藉此交流之便傳入琉求,影響庶民的生活,一直到現在,包括撿骨、灶神、石敢當以及屋根避邪的獅子。屋根獅子在歲月裡不斷演化造型,如今Q版等各種造型都出現,庶民們避災祈福,保我子孫永世安好的心願卻是永恆不變的,單隻、一對、屋頂、門邊怎樣都要叫妖魔鬼怪掩面倉惶逃逸無蹤。 在這兒,還有另一件事,以自己的方式留下一些牽連,在必須一路向前不回頭的捨棄外相之下,留下隱微性的更重要的一層意義。 一八九五馬關條約、一九四五波茨坦宣言、一九七一年阿爾巴尼亞決議案,割讓、復原與託管、台灣退出聯合國,這三個轉捩點促成八重山台灣人大舉歸化日本籍,歷史只記載千秋大事並為英雄立傳,從沒能為小庶民留名發聲,而最能代表整個時代重量的,其實是小庶民。 來到八重山墾荒的許多台灣人,就陷在這些複雜的歷史背景與現實政治夾縫中迷惘錯愕,被時代嚴重擺弄,初起只是一國內的移動,因國界變動面臨國族與自我認同的轉換煎熬,最後選擇了歸化日本籍。 身邊的事比世界大事那個重要?根植家園與身屬國族那個優先?無論大事小事對我而言都不如平安無事,人性最好不要透過這種嚴苛的方式來考驗,平凡人不都只希望保有最起碼的尊嚴、公平與安定,而拚了命都會維護子孫生存的權益不要被影響?二戰前後,這裡有一群從小或出生就受日本教育薰染浸潤的的台灣人,忽如其來面對「你是台灣人,還是日本人?」的質問,唯一的國族準則對他們怎能構成公平? 我讀這一段歷史,充分體會著不在歷史現場的人,對事件的認知難免稀薄片面,很容易陷在既定的思考體系去主觀評斷,而生命中的任何選擇都是細微而充滿過程,他人通常只能站在原因與結果兩頭粗略觀望。 像生命的翻頁重頭,一切是自己的決定,就此不回頭,可是入籍日本另取日本名字的時候,很多台灣人還是在新名字留下最後也是最伊始的一線與自己根源的相繫。 姓「芳澤」,因為已逝丈夫的名字裡有個「芳」字,姓「福本」,因為父親的名字有個「福」,「張本」、「王田」的漢姓都可以呼之欲出,陳宏發簡省了「陳」的筆畫,變成東宏發,而「廣田」,是「黃」的筆畫加成,至於「曾根」這姓氏,既讓祖父「曾樹根」名字永留存,扎根新土地的期許也一併寄託名字裡。 在日本姓名保留台灣名字,這件事被賦予的意涵究竟有多深沉,除了當事人自己,似乎誰也無法多置喙,當然也有人選擇不和過去有任何牽連,或兄弟不選擇同姓氏,以示新的夠徹底,而誰又有資格多添一詞? 一個浪頭激越拍岸,雪白騰濺,嘩啦落下,退去;每朵浪花是大海也是它自己。 石垣島旅行第十天,我來到第一代台灣移民聚集墾荒的嵩田、名藏一帶,典型的海島豔陽天,天空拭淨剔亮的碧藍,雲的墨黛色落影一塊塊,用感覺不到的速度遊走在起伏的山巒與皺褶之間,二○一二年「台灣農業者入植顯頌碑」在名藏水壩新揭碑,八十年前引進鳳梨、水牛,以刻苦勤奮帶起石垣島農經發展及農業革命,卻未被持平看待的辛酸往事嵌在記憶的風片,風起的季節隨人追尋,台灣人對石垣島的貢獻終於獲得宣告式的肯定。 我站在顯頌碑邊靜靜俯看,從前待墾的石礫荒地、鳳梨園已成一片明麗的平疇綠野,讓視野無遮攔迢遞到遠方,置身歷史的現場,我沒有過多的心情,只看見時光慢慢悠悠,重沓不斷的走遠又靠近,夕光照,最遠處數不清的星芒爍爍跳閃推湧著流金一般的粼粼水光,那是大海,雍容開闊。 前一篇文章 截角片語--林文義 下一篇文章 光輝中夢 熱門新聞 01【詩】鷺鷥吐哺2024.05.1302佛光大佛分香我家 慶佛誕緬佛恩2024.05.1503【時光重逢】鋼琴師的花朵2024.05.1704青年永續環境 綠色諾貝爾肯定2024.05.1405社論--李顯龍的演說深意2024.05.1406【樂活人生】享受六十歲的速度2024.05.1407以注射疫苗方式 驅動免疫系統對抗腫瘤 mRNA技術 攻克癌症新曙光2024.05.1808《玉琳國師》將改編微短劇 《世世動了心》重現經典2024.05.1609聯合國民間組織會議 佛光山出席2024.05.1310【典範長存】母親們的救星 塞麥爾維斯2024.05.14 訂閱電子報 台北市 天氣預報 台灣一週天氣預報 相關報導 【時光重逢】鋼琴師的花朵【自有天意】神奇之旅──逢杜拜世紀大淹水【我行遲遲】一本書的因緣【詩】珍愛的羽毛【部落巡禮】瑪家鄉禮納里【詩】鷺鷥吐哺 作者其他文章及時卡哇伊!竹富島台灣水牛南島的相逢畢業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