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佺期和宋之問這兩位詩人,同年(六五六年)出生,沈是河南人,宋是山西人,卻湊巧都在唐高宗上元二年(六七五年)同榜進士及第,都以詩名,後人常分不清他們的作品。
聖歷二年(六九九)武則天詔四十七學士修撰《三教珠英》,這是一部大型詩歌選集類書,共一三一三卷,可惜今已散佚無存,沈、宋二人都應召參與,李維《詩史》云:「當時文人,以沈宋為傑出,每以麗詞,邀女后歡喜,上官婉兒又為之染翰著色,朝野爭羨。」更妙的是二人在任官期間都犯了貪瀆受贓的汙點,宋之問於六十二歲時被賜死,才隔兩年,沈佺期也跟著病死了。
《新唐書文藝傳》云:「魏建安後迄江左,詩律屢變。至沈約、庾信以音韻相婉附,屬對精密。及宋之問、沈佺期又加靡麗,回忌聲病,約句準篇,如錦繡成文。學者宗之,號為沈宋。」又謂:「蘇李居前,沈宋比肩。」表示沈與宋的詩作,在當時是比肩伯仲,難分高下,這也是巧合。
這句「蘇李居前」,可引出了不少討論;「蘇李」是指當時的蘇味道和李嶠呢,還是指蘇頲和李義?因為這四個也被時人號稱「蘇李」。
其實四個都不是,據《新唐書文藝傳》云:「蘇李居前,沈宋比肩,謂蘇武、李陵也。」可見「蘇李」,指的是蘇武及李陵。
原來蘇武與李陵為漢代五言詩奠定了相當的基礎,功不可沒。唐.韓愈「荐士詩」曾吟:「五言出漢時,蘇李首更號。」漢時之蘇李,當然就是蘇武與李陵。
而清.周亮工〈何省齋太史詩序〉有言:「蘇李屬和之篇,鮑謝酣吟之響。」正是指漢代蘇武與李陵;南朝詩人鮑照與謝眺是也。
沈佺期的詩篇,保存下來的有一五二首,其中七言詩有二十六首,餘者皆為五言,有一首〈被試出塞詩〉,氣勢不凡:「十年通大漠,萬里出長平;寒日生戈劍,陰雲拂旌旗。饑烏啼舊壘,疲馬戀空城;辛苦皋蘭北,胡霜損漢兵。」
這首詩是沈佺期寫塞外情景、戰地實況吟詠得最出色的一首,清代孔尚任〈哀江南〉詞有兩句:「殘軍留廢壘,瘦馬臥空壕。」應該就是從其中「饑烏啼舊壘,疲馬戀空城」蛻變而來,寥寥兩句,把戰地的悽涼、邊塞的悲情,形容得真切而深刻,令人激賞。
他還有一些雜詩,吟詠閨中少婦思緒,烘托邊塞征戰的無奈,也有可讀之處,如:「聞道黃龍城,頻年不解兵;可憐閨裡月,長在漢家營。少婦今春意,良人昨夜情;誰能將旗鼓,一為取龍城?」當年類似這種閨情詩很普遍,但是能詠得像沈佺期這樣流暢通順、無怨無悔、有心有意者,實不多見。
不過,後代學者卻認為七言律詩〈古意〉才算是沈佺期的代表作:「盧家少婦鬱金香,海燕雙棲玳瑁梁;九月寒砧摧木葉,十年征戍憶遼陽。白狼河北音書斷,丹鳳城南秋夜長;誰謂含愁獨不見,更教明月照流黃。」
這首詩乃借用古樂府〈獨不見〉雜曲歌辭的舊題,托古詠今,溫和婉約,音韻洽調,情感纏綿,被譽為具有不朽的藝術魅力,所以提到沈佺期,很多人就會連想到他的這首成名作。
在他的詩篇中,除了應制、送別、敘情、寫景之外,唯有〈邙山〉一詩,是道出了他對人生的憬悟。
邙山,在洛陽之北,亙延百餘里,古時有六代二十四帝葬在山上,另外還有更多墳墓,所以邙山已成「墳地」的代名詞,陶淵明說:「一旦百歲後,相與還邙山」,就是此意。
沈佺期詩云:「北邙山上列墳塋,萬古千秋對洛城;城中日夕歌鐘起,山上唯聞松柏聲。」日夕同在、古今並列、生死對照、喧寂俱存,能懂得傾聽邙山上的松柏聲,巳經是邁入人生的另一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