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詩在繁華唐代迤邐出波瀾壯闊的廣袤圖騰之後,興於唐的詞,浸潤唐末五代文人的精雕細琢,展現另一番旖旎的璀璨風華,搖曳款擺過兩宋的動盪翩躚,更鋪疊出捲起千堆如雪的耀眼繽紛,也贏得了「宋詞」雅號,成為宋朝的代表性文體。
繁華過後,邁入元明兩朝的詞壇,卻倍感冷寂,或也偶見驚艷之作,畢竟只是曇花一現,終而後繼乏力,難挽頹勢。加以樂譜的失傳,「填詞」這門優美的倚聲之學,一旦少了「紅牙銀撥」的寄託,益形勢單力薄,終難免墮入一蹶不振的窘境。
明清易朝之際,沉寂已久的詞學,峰迴路轉之後又見生機。時局的動盪、干戈的紛擾,愛國志士、騷人墨客,壘塊忒多、感觸尤深。或嘆身世多乖,或痛國恨家仇,慷慨沉吟、壯懷悲歌,藉句式參差的長短句抒發,格外能酣暢淋漓渲洩胸臆積鬱,因此荒涼多時的詞學展現中興的架勢,再度成為文人表達情緒的寄託。詞人輩出蔚為風潮,諸如陳子龍、吳偉業、屈大均、王夫之等大家,各領風騷,為詞壇注入活水,展現多樣風貌。
清大統局勢底定後,民生逐漸安居、富足,文學創作益見蓬勃,詞壇尤其呈現百家爭鳴盛況。其中以氣勢豪邁的陽羨派代表陳維崧和沉醇婉約的浙西派盟主朱彝尊最受矚目,其他如顧貞觀、王士禎、曹貞吉、毛奇齡等文人亦各擅勝場、卓然成家。
納蘭容若以清新婉約的風格崛起於繽紛如錦的清初詞壇,如一顆亮麗的明星,在熠熠閃爍的星空中,燦放出獨特的晶瑩清輝,分外懾人眼眸。況周頤《蕙風詞話》讚美納蘭詞「純任性靈,纖塵不染」,的確中肯。
徐坷在《清代詞學概論》提到:
嘉慶以前詞人,為竹垞、其年牢籠者,十之七八。繼之而起,名重一時者,實唯納蘭容若。門第才華,直越北宋之晏小山而上之。
其詞纏綿婉約,能極其致。南唐墜緒,絕而復續。所惜享年未永,未竟其學耳。
厥後數十年,詞格愈趨愈下,東南諸行省選聲訂韻者流,未嘗無才雋之士,往往高語清空而失之薄,力求新豔而流於尖。微特距兩宋若霄漢,甚且為元明之罪人。能自拔者殊罕。
故論詞者,自明之末造以迄清之中葉,輒推臥子第一,容若次之。竹垞、其年、樊榭,猶不得為上也。
納蘭容若以烏衣少年,與秀水朱彝尊、陽羨陳維崧等叱吒詞壇前輩並駕齊驅,評論家甚至以為還高居其上,納蘭詞之清妙不言可喻。
王國維對納蘭詞評價尤高:「『明月照積雪』、『大江流日月』、『中天懸明月』、『黃河落日圓』,此種境界可謂千古壯觀,求之於詞,唯納蘭容若塞上之作,如〈長相思〉之『夜深千帳鐙』、〈如夢令〉之『萬帳穹廬人醉,星影搖搖欲墜』差近之。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梁啟超〈成容若淥水亭雜識〉說:「容若小詞,直追李主,其刻通志堂九經解,為經學家津逮。此書為隨手劄記之作,其紀地勝、摭史實,多有佳趣。偶評政俗人物,見地亦超絕。詩文評益精到,蓋有所自得也。卷末論佛老,可謂明通。其言曰一家人相聚,只說得一家話,自許英傑,不自知孤陋也,可謂僧儒闢異端者當頭一棒。翩翩一濁世公子,有此器識,且出自滿洲,豈不異哉!使永其年,恐清儒皆須讓此君出一頭地也。」
又梁氏〈中國韻文裡頭所表現的情感〉說道:「清代大詞家固然很多,但頭兩把交椅,卻被前後兩位旗人——成容若、文叔問占去,也算奇事。容若的詞,自然以含蓄蘊藉的小令為最佳。」
民初大家對納蘭容若的肯定,再對應況周頤的讚譽:「納蘭容若為國初第一詞手」,詞這門優美文學,沉寂過明朝一代之後,於清初再展光芒,無可諱言,這位熱愛漢文化的滿族貴冑公子厥功至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