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龔敏迪

南宋光宗紹熙五年七月，五十五歲的辛棄疾在福州兼福建安撫使任上。看到朝廷腐敗，奸臣誤國，深感壯志難酬，於是打算申請退休。但他的兒子卻提出反對意見，辛棄疾寫了一首〈最高樓〉詞說：「吾擬乞歸，犬子以田產未置止我，賦此罵之。」

詞是這樣寫的：「吾衰矣，須富貴何時？富貴是危機。暫忘設醴抽身去，未曾得米棄官歸。穆先生，陶縣令，是吾師。待葺個園兒名佚老，更作個亭兒名亦好。閒飲酒，醉賦詩。千年田換八百主，一人口插幾張匙？休休休，更說什，是和非。 」

辛棄疾的兒子很在意通過當官置田產這件事，應該說，他考慮到了比較長遠的生計問題。但「福字從田，累字從田」，當官有田可以祈福，不當官了就可能是累贅。與其被「頭稅輕，二稅重，集資攤派無底洞」的困擾，還不如「千金之子，身無寸土」，何必一定要田產？

辛棄疾的這首詞，每句話都有出典，其中「富貴是危機」見於《晉書‧諸葛長民傳》。東晉末年，諸葛長民官至都督豫州揚州之六郡諸軍事、豫州刺史，領淮南太守，深得太尉劉裕的信任，權傾一時。他貪婪奢侈，多聚珍寶美女，大建府第宅院。然而顯赫的富貴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少快樂；相反，由於時時擔心遭到殺身之禍，連覺也睡不安穩，竟至一月中有十幾夜作惡夢驚起跳踉，如與人廝打。他曾嘆息說：「貧賤常思富貴，富貴必履危機。」後來果遭劉裕所殺。

另一個典故出自《漢書‧楚元王傳》，漢高祖劉邦之弟劉交封楚王，他以穆生、白生、申公等三人為中大夫，對他們十分恭敬禮遇。穆生不喜歡喝酒，劉交開宴時，特地為他設「醴」。後來劉交的孫子劉戊為王，一次忘了為穆生設醴，穆生便覺得自己該走了。

醴酒不設，說明王爺已開始怠慢，再不走，就將獲罪遭殃。穆生稱病去職後，劉戊日漸淫暴，白生、申公勸諫無效，反被罰作苦役，真的應驗了穆生的預言。官場險惡，當官的聚斂奢侈，丟官時罰沒家產，流放千里，沒了優免權也難保田產。

「千年田八百主」，雖是五代時韶州靈樹院如敏禪師說「和尚家風」之語，也正說明了官員家田產變換的頻繁。

建一個《莊子》所說「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的「佚老園」；造一個唐．戎昱〈長安秋夕〉詩中「遠客歸去來，在家貧亦好」的「亦好亭」，安貧樂道，更說什麼是和非？封建帝王用各種特權，以優厚的經濟待遇來籠絡官員們，讓他們廣置田莊、營第宅，恨不得讓他們一人口插幾張匙來享受，以換取他們的盡力維護統治，這時，平民即使有了土地，也是難以真正得到生活保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