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妮民

持家難，難於上青天。

夏日搬進新居，彼時我還未找到工作，正想在家賦閒呢，L卻說，「有空時，陽台的衣服收一收，碗盤洗一洗再烘乾，冰箱的菜可以拿出來煮。」事事交代畢，L出門去。

好的沒問題。那些早上，趁日光強烈，我抖開溼衣，以竹竿撐起，吊上高懸的晒衣桿；已晾乾的衣服，同樣用竿子下，一件件分類收整。連做數日，我發現這工作沒我想像輕鬆，需不斷仰頭伸手，考驗耐心和肌耐力，且只在自家陽台上來去，沒多久手臉竟都焦黃一層。想我曾在迴歸線以南居住，和一眾台南人學會出門防晒之道，十二年來從未晒黑，如今怎麼回事？看著鏡中的自己，我領悟，有人說紫外線凌空而來，在家也要擦防晒，不是沒有道理的。

下午翻出冰箱裡的菜肉，打算做頓晚餐外加隔日便當。我心裡忖度：菜色來個六道，如此每盒飯裡都有不同組合。不知是我想得太美，或技術生澀所致，這六道菜，我從傍晚料理到半夜，夜闌時分才全部整治完畢，鄰人皆睡，我們默默收拾廚具——還沒收工呢！那些油汪汪的鍋碟刀鏟，不是該放進洗碗機裡？我抓起菜瓜布，唰唰掃去盤上殘餘，接著把整疊碗盤搬進機器；洗好的那些，得用水沖去殘留洗劑，置入烘乾機消毒殺菌。呼……我按下最後一個按鍵，此時早油頭汗臉，全身黏膩；不體面難道是廚娘宿命？想起小學時課桌下偷讀瓊瑤作品，某篇小說中男主角懷念他無緣的少妻，說她揮舞鍋鏟時猶輕盈有靈性——啊，真不可思議，時方年幼的我已知曉這厲害，竟有人經油燙火燎，還可通身清爽、不沾煙氣；我想，凡間主婦們應該比較像《犀利人妻》裡替老公作面子開趴、獨力整出一大桌美饌、卻一頭一臉素樸不及換衣見客的謝安真……啊，不，連那樣都還太美了。

家庭主婦實難為，否則不會有那麼多指導祕訣的書。光看這書名，《懶人快速清潔三百招》，就明示了三點：一，眾人皆懶，勤快者少；二，清潔很耗時；三，庶務繁多，非三百不能盡括之。朋友聽聞我暫居家庭主婦一職，好心安慰我，「我從來就不覺得家庭主婦輕鬆啊。」嗯，果然沒錯，家庭主婦也要按表操課的，數年前的輕快小品《老公當家》，型男阿部寬當起家庭主夫，扛起家計的老婆篠原涼子出門前遞給他一張check list：「這是你今天要做的事！」阿部寬瞪大銅鈴般的眼，像世上的許多老公一樣，他大概不知道，過去在他下班打開家門前，諸多瑣事是這樣默默被完成的。我不由得相信，家庭主婦，實乃無給薪之苦勞也。

好在做久了，事情開始上手，終於可勻出時間寫作閱讀，翹腳看電影。且還學會偷懶，種種除黴去垢等費力勞務，裝作無視，留給有潔癖的L去煩心。但碗盤、衣物啊，它們仍舊成住壞空，收拾好傾頹的一角，另一處又即將塌倒。望著滾滾煙塵中再起再落的這些，我竟有所了悟——我們不過是插手了這必然且無盡的循環。唉，人生在世，它們將一直迴返往復，沒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