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幼稚園的時候，阿嬤做過一個燈籠給我，那是用香燒剩下的紅色的那一節折出來的。其實那稱不上是個燈籠，它只有個骨架，而且小小的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當然更不能在上面插上蠟燭照亮小小的一方，最重要的是，它還只能提在手上，因為它只是利用末端折角互相鉤住、架住，放在地上那非散了不可。那個燈籠後來怎麼了，我倒不記得了。不過湊巧的是，當我想起燈籠的時候，阿嬤又給我做了一個。

我興高采烈地拿在手上，想像著它散發出橙黃色的光芒。我沿著門口灰色水泥牆邊走，不時晃晃它，看那光暈爬上又爬下、模糊再聚攏、柔和還耀眼；突然一陣風吹來，吹得它東搖西晃，我的心臟頓時緊縮了一下！等到那陣風停了，我才大夢初醒般圈著手臂、貓著背，將它團團護住，生怕下一陣風會把它吹得七零八落。

冷汗讓風更涼了一些，回想剛才那驚險的一幕，我還心有餘悸。這讓我擔憂起它的往後。我不能把它帶回家中，否則一定會被我那破壞王兄長給弄壞了，可是放在戶外又更加地不安全。最後，我撿了一塊石頭，把提把壓在圍牆上，讓燈籠在風中搖曳。才發現，其實它沒有我想像中的弱不禁風，雖然看著搖搖晃晃，下一秒就要被風吹散了的樣子，可是風一停，又安然無恙地懸在牆邊，發出至今仍深刻於我心的光芒。

不過就像我擔心的那樣，那個燈籠還是支離破碎了。

隔天早晨出了門口，就看見燈籠散落一地；就連讓石頭壓住的提把也是。我極難過，直對自己嘔氣，早知道昨天就把它帶回家。

娃娃車的車門已經敞開等著我，不得已只好上車。這下連「收回」的機會也沒有了。

車子往前開了十幾公尺，在隔壁棟的公寓前停下，等著「烏龜」和「兔子」。

「烏龜」跟「兔子」是我替跟我同一個班級的一對雙胞胎兄弟取的綽號。其實當初只給弟弟取了「兔子」，因為他長得白白淨淨，個性柔弱、害羞，後來我想只給弟弟取不公平，給哥哥也取了一個。

但哥哥的個性一點也不像烏龜。他性格外向、動作又快，跟弟弟完全相反，而且我覺得他的想法跟行為也比同年齡層的我們還要成熟。至於為什麼給他取烏龜，大概因為龜兔賽跑這個故事，所以兔子就配了烏龜。但我從來沒有向他兄弟倆叫過綽號，只跟我母親還有阿嬤說過。

烏龜上車後照樣碰一聲坐到我旁邊，對我說了聲嗨；兔子則默默地坐在他哥哥身邊，只是他的臉比以往更顯得蒼白了一些。

烏龜見我不說話，卻沒放過我的意思，仍不斷找我說話、一直逗弄我，到了幼稚園後還是一樣搶我的積木。「這個就給我吧！」他總是說的當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走了一個。不過我從來沒有生氣過，今天也是。因為我總覺得他有值得讓我佩服的地方，讓我能夠原諒他，可究竟是什麼，我也說不上來。多年後我才知道，那是一份沉著、穩重，甚至有點瀟灑。但我今天的心情實在是糟糕透了，體會不太出來。烏龜在半天過後就不再自討沒趣，兔子更是躲著我遠遠的。

放學後，我卻收到了一個驚喜。阿嬤坐在門口，手裡拎著新的紅燈籠。我下車前就已經透過車窗看見。

從阿嬤手中接過燈籠後，一整天的不愉快都消失地無影無蹤，而且還對自己今天對烏龜兔子的不理不睬感到愧疚。不過也從阿嬤那裡聽到一個令我震驚的消息──原來是烏龜兔子把我的紅燈籠給弄壞的。昨天他們兄弟倆在門口看見了那個紅燈龍，覺得很有趣可又不敢拿，阿嬤對他們說拿吧沒有關係，後來兄弟倆玩完後要把燈籠放回原處，結果就不小心摔到地上了。我頓時覺得很難過，把我的東西用壞了就算了，還沒跟我承認。

我嘟著嘴，眼淚都要掉下來。阿嬤說：「不要難過，他們不是故意的。你看，阿嬤不是又做了一個新的給你了嗎？」我還是很難過，很捨不得原本那個，可是已經不那麼討厭烏龜兔子了。阿嬤又說：「阿嬤再做一個掛在牆上，你明天跟他們說是給他們的。你們不可以吵架，要當好朋友知道嗎？」我點點頭，可心裡有些嫉妒，為什麼要給他們呢？不過我生氣基本上都只有一天，隔天早上等烏龜兔子兄弟一上車，我馬上報以微笑，先在他們前頭說嗨，並以「你們必須感謝我」的口氣告訴他們說我阿嬤也給他們做了一個燈籠這個好消息。

不過烏龜並沒有滿足我的虛榮心，他看起來沒有因此特別高興，只是微微笑了笑。他總是這樣，面對好事情或壞事情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兔子的臉整個漲紅了，而我實在看不出來他是要笑還是要哭，只嘴角微微向上勾著，安心。

「對不起。把你的燈籠摔壞了。」烏龜說。他直視前方，語氣平淡，卻有種承擔一切的豪爽。

其實我早就不生氣了，但我有意逗他，「昨天弄壞的，現在才道歉？」

這時兔子急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掛回去的時候不小心掉地上的。其實昨天要跟你說的，可是看你好難過的樣子，怕說了你會生氣。」他隔著烏龜跟我說，更顯得著急。

「我知道你過一天就會好的。」烏龜完全沒有上當，還一副看穿我了的模樣。

我有一瞬間感到不服氣，可是馬上轉為佩服與欣慰。不管有沒有在第一時間道歉，但朋友對我脾氣的了解，就讓我有種被重視的感覺，也說明我們不是一般的朋友。

烏龜伸出臂膀勾著我的脖子搖晃了幾下，不言說，還是好朋友。

到幼稚園後，正當大家都圍坐在一起玩積木，突然聽到一句話：「這個就給我吧！」

瞬間我的積木又少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