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南朝詩人謝靈運,可是大有來頭;父親謝瑍是晉朝車騎將軍謝玄之子,母親是王羲之的外孫女,有這麼好的血統,這樣顯赫的家世,難怪他天生恃才傲世,狂放自負,心目中除了七步成詩的曹子建之外,旁無餘子。他曾言:「天下文才共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多麼狂傲的口氣!
也正是這種性格,誤了他大好前程,他八歲就承襲父蔭為「康樂公」,食邑二千戶,世稱「謝康樂」,二十一歲就出仕。
憑其家世背景和才學,照講應該會有一番大作為,可惜遭逢改朝換代,劉裕篡晉立宋,原先晉朝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族勢式微,加以他自負才高志雄,雖有文才而欠世故,終於被南朝宋文帝流放廣州,死時才四十九歲。
謝靈運從二十一歲到四十九歲這二十八年任官期間,可以說都沒有認真工作,不是與人飲樂,就是到處遊逛,因此職務經常調動;就算三十八歲那年,被貶為浙江永嘉太守,他照樣和文友王弘之、孔淳之等到處遊覽,每次一去十多日,看盡會稽、永嘉、廬山一帶的山水風光,興之所至,遂寫賦、吟詩,作品一多,傳揚開來,受到讀者讚賞,詩名因而大噪。
《宋書‧謝靈運傳》記載了:「謝靈運每有一詩傳至京邑,貴賤莫不競寫,宿昔之間,士庶皆遍,遠近欽慕,名動京師。」於是,其作品乃被譽為獨創一格之「山水詩派」。
謝靈運的詩,以南朝之前的詩人未曾採用過的山水為題材,創新立異的成果,居然獨樹一幟,闖出名號。
我們看他的〈登廬山絕頂望諸嶠〉詩云:「山行非有期,彌遠不能輟。但欲淹昏旦,遂復經圓缺。積峽忽復啟,平途俄巳絕。巒隴有合沓,往來無蹤轍,晝夜蔽日月,冬夏共霜雪。」這首詩讀起來並不怎麼樣,顯然只偏重於字句的對仗、押韻,似乎並未將「諸嶠」的山形嶺勢、峰波巒浪的雄偉氣勢吟哦出來。
至於詠水,他有一首〈石壁精舍還湖中作〉詩云:「昏旦變氣候,山水含清暉;清暉能娛人,遊子澹忘歸。」此詩被當時文人高度肯定,然讀來似乎也平淡無甚奇特之處。倒是他有幾句名詩,更為時人所讚頌:「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春晚綠野秀,岩高白雲屯」——詠春天;「首夏猶清和,芳草亦未歇」、「林壑斂暝色,雲霞收夕霏」——詠夏季;「野曠沙岸淨,天高秋月明」——詠秋天;「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詠冬季。
後人說他那幾句乃「神來之筆」,絕非偶得,宋代詞人葉夢得還推崇他詠春天的「池塘」那句詩說:「此句之工,正在無所用意,猝然與景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繩削,故非常情所能到,詩家妙處,當須從此為根本。」此說頗玄,值得讀者共同索賞。
謝靈運遊山玩水所吟的詩篇,對後代的文人產生了兩大影響:
其一是鼓勵詩人徜徉山水,欣賞大自然的風光,尋覓靈感,融入感情,用詩句表達出來,當時就有楊方、殷仲文、庾聞等詩人響應。
其二是使後來唐宋詩家如李白、杜甫、王維、孟浩然、韋應物、柳宗元等人也仿傚取法,寫出了更多、更好的山水詩來。
謝靈運的山水詩不僅名噪南朝,他的書法,也是當時首選,宋文帝就說過:「詩與字乃其二寶。」非常欣賞謝的才華,要不是文帝愛惜他的「二寶」,恐伯他更早就沒命了。
南朝梁代詩評家鍾嶸在《詩品》中說:「謝詩如芙蓉出水」;詩人鮑照也說:「靈運五言詩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這芙蓉指的就是荷花,今人形容清新脫俗譽為「出水芙蓉」,源自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