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小說中,才女結社作詩的故事在《鏡花緣》等作品中層出,一方面反映當時的社會風氣,以及女性雅集的時尚與品味;同時,不可諱言的,也是小說作者趁機炫學的風光時刻。
然而《紅樓夢》的作者卻不為自己炫才,而能做到「詩中有人」的意境,這才是小說家的真本領!綜觀大觀園詩壇,釵、黛長期處於互爭雄長的態勢。
薛寶釵曾有:「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的詩句,呈現她人生觀的進取與現實層面;然而也有「珍重芳姿晝掩門」,以及「淡極始知花更豔」,強調自我矜持與昇華的美學造詣。
至於林黛玉纏綿悲戚的風流韻致,則使她的詩句每每含情幽怨,每一首都極具個人風格。例如:「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詩中刻畫了白海棠哀愁的形象,藉花寫人,含蓄訴說自己居父喪,一身素白,嬌羞無言,深情默默的情狀;又有「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之句,形容菊花傲霜獨立,自然而無斧鑿痕跡地與詩人孤高自賞、傲然於世的心境貼和。
更有意義的是,《紅樓夢》的作者在幾次詩社的描寫中,不單寫人物性格,還關切到人與人之間細膩的情感交流。例如在「賞雪」一社中,薛寶琴甫出場便大顯身手;再加上豪爽迅捷的史湘雲和鍾靈毓秀的薛寶釵、林黛玉,賈寶玉遂硬生生地落了第。
李紈罰他到櫳翠庵取紅梅:「我要折一枝來插瓶,可厭妙玉為人,我不理她,如今罰你取一枝來,插著玩兒。」言外之意,暗示了檻外人妙玉對誰都不入法眼,唯對寶玉青睞。
至於「桃花詩社」,林黛玉以一首〈桃花行〉:「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憔悻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使寶玉淚眼婆娑,寶琴故意說是自己作的,寶玉卻堅信這首詩只能出於黛玉之手。作者用這樣的筆法寫知音者心靈相通,正是寫情獨到之處。
自賈寶玉挨了父親毒打,使得賈母憐惜,將他保護在大觀園內,免去一切晨昏定省,之後連續五次詩社雅聚的場合,皆充滿了青春歡笑的浪潮,卻又短暫如春花朝露。然而小說家藉由詩意蘊含人際關係與人間情意的手法,已在文字之外,暗示了讀者一個更為久遠廣闊的有情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