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文瑜

小時候，我不清楚雨螞蟻在生物學中的名字，但，我曾經非常喜愛它。

每逢雨天的前一夜，家裡總會出現許多雨螞蟻，牠們比一般的螞蟻巨大許多，透明纖長的翅膀歛在背後。牠們從紗窗與窗框的縫隙鑽入家中，備受母親討厭，但我卻無法不注視牠們在客廳地板上爬行的模樣。

雨螞蟻的翅膀生得徒勞，不擅飛行，也不團結，和分工合作的螞蟻很不相同。在眾多的雨螞蟻中，我曾精挑細選一隻最巨型的，用塑膠盒捕捉牠，試圖使牠成為我的寵物。

那夜，我把牠安放在綠色的圓盒子裡，那盒子原本是裝羊乳片的，蓋子被我用保鮮膜代替，以便觀察。約有四公分長的雨螞蟻在盒底轉圈，我在保鮮膜上用叉子戳了數個孔洞透氣，並用寬膠帶封住保鮮膜的四周，以防雨螞蟻脫逃。

睡前，我想著那隻雨螞蟻，覺得該為牠取個名字，卻始終想不到合意的，不知不覺便睡著了。隔天早上，我到客廳一看，只見雨螞蟻在盒子底部一動也不動的，彷彿死了。我馬上撕開封口膠帶，將牠從盒中倒出，發覺牠確實死了。

時間忽然變得緩慢，足夠讓我思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我卻想不出為什麼牠會死。我還來不及給牠一個名字，來不及發生真正的感情，卻意外地和牠永遠分離了。此後，我不再試圖飼養雨螞蟻，也不再追著牠們繞圈子，更不再猜想牠們進入我家後又去了哪裡。

昨天夜裡，窗外飛入一隻蟲，在我的房間裡不停地飛向日光燈，又被彈開。我看著牠義無反顧的飛行，一次又一次的撞擊聲，令我不由得想起飛蛾撲火之類的話。那隻飛蟲簡直就像虔誠的教徒，在一次又一次枉然的飛擊中，貫徹自己的信仰。

我關閉房內的日光燈，打開陽台的黃燈，希望那蟲以為那是真正的太陽，便會飛離房間。靜待一段時間後，我再次打開日光燈，看見一隻小蟲出現在床鋪上，牠的翅膀斷了一半，卻仍然是活的。我隔著兩張衛生紙，輕輕包住牠，然後將牠放置在陽台的矮牆上，並且緊緊關上房內與陽台間的門窗。

那天晚上，我沒有熄滅陽台上的黃燈，以為能留下一顆太陽給那蟲，即使牠已經無法飛行，但，牠或許也會覺得溫暖。睡前，我不其然地想起了雨螞蟻，想起父親曾說雨螞蟻的壽命只有一夜。

醒後，我在陽台上已不見那飛蟲，心中陡然空了一塊。不知怎麼地，我想起人如蜉蝣之類的話，想起寫作之於我這件事，意識到自己不過也是一隻蟲子，不停地飛向光亮的太陽，卻絲毫無法真正靠近，甚至連太陽的真假也無法分辨。但至少生命仍長，而且還能提筆。我想，這便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