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流洶洶的出境大廳一隅
我孤獨地站著,默想
艾特伍德題名權力政治的詩集
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臉孔
穿梭成一張權力政治的網
我要接的班機時間已更改
我等的那人還在天涯
我的眼花了,遠到另一座國際機場
接人,等最後一位旅客離去
最後離去
——選自陳義芝詩集《不安的居住》
1998年,九歌出版社
※詩人
陳義芝(一九五三—)曾任聯合報副刊編輯、主任二十餘年,並在大學兼任教職,現為專職大學教授。陳義芝出身於中文系,一路到中文博士,接受完整嚴格的學院訓練,同時長期從事教研,故對中國傳統詩、詞、曲的創作美學,造詣頗高,致被譽為一位不折不扣的學院派詩人。但他的情感觸角越界及於學院牆外,關懷當下國家、社會、人的處境。余光中說:「陳義芝詩藝的兩大支柱,是鄉土與古典。」另位詩人楊牧則表示:「我讀陳義芝的詩,特別為他之能肯定古典傳統並且面對現代社會,為他出入從容,不徐不疾的筆路情感而覺得感動。」從這兩位詩人的說法,足以看出陳義芝融合傳統與現代的努力與成就。對一個詩人來說,重要的是對當下這塊土地上人的生存焦慮的體察,與甘苦與共的情懷,這是一個具有生命體質的詩人的必要條件。而我們不僅可從其作品中觸覺到這塊土地上人的體察,也能聽到這塊土地上人的心臟激情跳動聲,這即證明他的詩是入世的活在當下,而不是關在學院裡的出世之作。
陳義芝的文學寫作領域甚廣,包括詩、散文和評論,並主編多種詩選、散文選、小說選。已出版詩集有《落日長煙》、《青衫》、《新婚別》、《不能遺忘的遠方》、《我年輕的戀人》、《不安的居住》、《情詩集》,及童詩集《小孩與鸚鵡》,與多本選集。其詩與散文作品同獲極高評價,也同被選入學校課本習讀教材。
※品詩
「國際機場」這首詩,從其中的關鍵詩句「我孤獨地站著,默想/艾特伍德題名權力政治的詩集」,已可掌握到這首詩是對「權力政治」加之於人的接受情緒書寫。艾特伍德(一九三九—)是加拿大頗負盛名的女詩人、小說家和文學評論家以及社會活動家,是女權主義者,也是對抗美國文化殖民加拿大文化的異議者。
德國現實主義學派國際關係學家漢斯J.摩根索(一九○四年—一九八○年)在其《國家間政治》一書裡精確地定義了國際關係範疇,宣告了二戰後的國際外交思想範式轉型,即強調國家權力為基礎的「權力政治論」,認為權力是一國在國際舞台上追逐自身利益,和實現行動自由的最重要的唯一決定因素,國家間的關係實質上是一種「權力關係」。一個國家在國際社會中的權力愈大,獲得的利益也就愈大,權力與權利是一連身體。政治(權力、權益)現實主義者的國家拒絕道德支配法則,由於缺乏道德約束,於是「權力政治」就如一頭野獸,弱肉強食,只是衣飾文明。由大見小,在權利至上下,奔波於利益之途的個體商業間關係;一國之內的人民階級關係,也都依此思想範式而作為。這些關係人或團體,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為權力和利益擴張的嚴酷鬥爭現實上,從而也注意到循環回「政治」造型。
以致在第一節詩裡,令作者感受到「在人流洶洶的(國際機場)出境大廳」,「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臉孔/穿梭成一張權力政治的網」,撲面而來,作者遂驚恐的躲到「出境大廳一隅/我孤獨地站著,默想/艾特伍德題名權力政治的詩集」。
第二節,出境的人都走光了,原來「我要接的班機時間已更改/我等的那人還在天涯」。因過久的緊盯著出境大廳流出的人潮,因此「我的眼花了」,然而在「我的眼花了」中,接著又不放棄的依著幻覺「遠到另一座國際機場/接人,」直到「等最後一位旅客離去」,作者終在等待落空下「最後離去」。
整首詩的詩境,一如法國劇作家貝克特在六十年前寫的著名荒謬劇《等待果陀》的等待情景,體現作者在等待「非權力政治」世界的出現,然而這場等待顯然是徒勞的,永久失望的荒謬。整首詩的結構非常精鍊結實,言簡意賅的渲染出在「權力政治的網」裡,國際間的弱國、一國之內的弱民,在「權力政治」的手段操作下,其濃烈的無法自主的被隱形殖民統治生存處境。尤其是第二節「我的眼花了,遠到另一座國際機場/接人」,更是把這首詩、對人當下生存境況的哲學意涵,加深拉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