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學堂】天堂角落裡的角落

小野 |2012.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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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對情侶正在木棧道上觀察溼地水草,頂端有隻水蠆正羽化成黑色的鼎脈蜻蜓。「這是雄的。」男的說:「雌的是黃色的。小時候啊我住在鄉下……」女的接著說:「這個時候是牠最脆弱的時候,也是最危險的時候。躲過了天敵,長出了翅膀就安全了。」我取出照相機找著各種角度拍攝起來。這隻鼎脈蜻蜓是他們發現的,顯然他們是一對喜歡大自然的情侶,他們漫步在林木中談情說愛,不知不覺已經變成了一對飛舞的蜻蜓。只有蜻蜓才能發現同類正在羽化。我不是蜻蜓,所以我沒有發現正在羽化的水蠆。我又失敗了,我還是我,沒有變成蜻蜓。

我開始順著石階往上爬。這條山路沒有水泥也沒有太多人工斧鑿的痕跡,由石塊、木材、樹幹和暴露出土面的樹根構成,沿途有梵谷名畫中的鳶尾花,還有更多的蕨類,有筆筒樹、觀音座蓮、長葉腎蕨、台灣圓線蕨、栗蕨、熱帶鱗蓋蕨、半邊羽裂鳳尾蕨、雙蓋蕨、烏毛蕨,森林的次高層有許多江某、構樹、香楠、血桐、水同木、九芎等,森林最高層的巨樹是相思樹、烏臼、雀榕、山黃麻。用盡量不破壞原始環境的方式作出來的步道,便是當初「千里步道運動」所嚮往的步道網,天堂角落裡到處都是這樣的步道。

我很快就爬到山頂的涼亭了。我一個人坐在涼亭裡喝點水看點書,我喜歡這樣的感覺,如果不是因為涼亭裡的鐘,時間在此刻是消失的。我繼續往西北的方向走下去,經過櫻花步道和台灣欒樹森林,還有一些楓香,這些植物排列整齊,是後來才種植的台灣原生種植物。在道路的盡頭的分岔點上,我找到了那條十二天之後就要開始動工的步道,路旁有個通往中埔山的指標。過去我從來沒走過這條山路,我決定走一遍。連續幾天的大雨,使得這條山路泥濘不堪,沿著山路有幾株香蕉樹和櫻花樹,偶爾還可以看到幾片白色瓷磚,那是過去的墓園留下來的遺跡。我往山中走去,久久不見一個人,心裡有點毛毛的,萬一在山裡迷了路怎麼辦?

然後,我發現了一個略略凹進去的角落,那裡有附近居民自己搭建的三個長形的竹椅,我可以在這裡休息一下。

沒有一個人經過這裡。這裡有很多棵香蕉樹,也沒人會偷採香蕉,我很舒服的坐在長長的竹椅上,暖暖的陽光正好落在對面的長竹椅上,應該讓陽光曬點什麼東西才好。於是我脫下了外衣和內衣,把已經溼透了的內衣晾在竹椅上分享陽光。當我喝點水正想看點書時,發現地面上有一隻晶瑩剔透的寬腹螳螂,好像是經過幾次蛻皮後的幼蟲,淡青色的身上還沒有長出翅膀,牠的尾巴卻翹得很高,前後規律的抖動著,好像正進行著一種神祕的祭拜儀式。我取出相機偷偷拍攝牠,牠聽到了相機的聲音,停止了抖動轉頭看,一臉疑惑的望著我。牠似乎是剛剛才從某種生命狀態離開,正要進到下一種新的狀態。牠從舉步維艱慢慢加快了爬動的速度,朝向一棵山黃麻爬去,牠越爬越快,然後就爬到我照相機都拍不到的高度了。

我經過漫長的入山沉澱後,終於把自己變成了一隻螳螂,所以,我看見同類。我在這個天堂角落裡的角落,度過了一個安靜的下午。一星期後,當我再度來到這條步道的起點,步道兩端已經拉起了繩子,標示了五天後「手作步道」的工作分組。我再度從落滿櫻花的步道出發,說也奇怪,走了很久很久,竟然沒有找到上周發現寬腹螳螂的那個有竹椅的角落。腦袋立刻跳出「桃花源記」的經典名句:「忽逢桃花林…芳草鮮美,落英(櫻)繽紛,漁人甚異之…」我不信邪又從山頭走回原路,還是沒有找到那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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