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年有很多傳說，是一隻帶來災難的獸，所以人們用震耳的炮聲嚇退牠。對過年的感覺，隨著年紀有不同的感受。如詞人蔣捷對時光之神發出的喟嘆：少年聽雨在放浪的歌樓上，中年聽雨在漂泊的客舟裡，晚年的情致則是寂然的小山蘭若。我不喜歡過年，因為母親為了張羅年節的花費，必須四處去借貸，也怕給左鄰右舍笑話，家裡的小孩，過年沒新衣可穿。

除夕夜，象徵性的吃完團圓飯，母親帶著四個小孩出門，在商家收攤前，以最低的價格備辦好孩子們的衣物。而我一路都是生氣、生氣，為什麼不可以如實的活著，過年有沒有新衣，是我們家的事，管別人怎麼想？從小一到小三，這三個年，從除夕的早上，我沒給母親好臉色。

「你穿藍色毛褲，妹妹選白色短裙，好嗎？」三年來，我的回答只有兩個字：「隨便！」勉強應付母親初一穿新衣的家規，初二我就換回平時玩耍的短衣短褲，不畏北部的寒風細雨，在微茫的雨霧中與童伴追逐奔跑。那幾年，我不知新年穿了什麼款式的新衣，只覺過年像隻怪獸，把平時居家的平靜、歡快都劫走了。

終於等到母親向我們宣布，今年可以早一些時間去挑選過年的行頭。

「我不要穿什麼新衣啦！」「你去年穿格紋的西裝很漂亮。」母親知我有牛脾氣的執拗。「我不要喜歡新衣服，硬硬的，還有怪怪的味道，有表姐們的舊衣，我自己會搭配穿。」那一年為了新衣舊衣母女宣戰，惹火了母親，被處罰三天「禁足」，不准越過家裡的門檻。坐在門檻上，望向悠悠的雲端，哥哥要我認錯，我不接受，穿著舊衣是我的人身自由。

「媽媽是怕我們被人家笑窮，連過年都沒像樣的衣服可穿，你勉強穿一天，讓媽媽高興。」

忘了，什麼時候起，母親不再幫我們備辦過年的新年，是發給預算的錢，各自買衣。重獲自由的我，一個人上街，卻找不到一件合適年節的打扮。

把錢再交還給母親，「怎麼空手回來？」「找不到喜歡的。」除夕的早上，我的床頭擺放全套的新衣裙，母親甚至把領巾、小錢包都選配好了。終於，理解到所謂的知女莫若母，母親生養我們，的確知道把每個小孩做最合宜的打扮。

人們渴望獨立飛翔的勇氣，卻也戀棧某種可以放手依賴的順境。一向給人獨立的印象，其實在十八歲前，生活的照應，都是母親、兄長一手包辦。沒單獨上街過，身邊都有家人的跟隨，他們的理由雖可笑，怕我迷路，怕我太可愛被外星人抓走。於是，我享受上天賜予的特別恩寵，直到年滿十八，家人才放手。第一次一個人到清境農場參加救國團的自強活動，在外過夜，躺在草坪上，與半熟的玩伴，數著星星一起入眠。

如果你問我，喜歡一個人嗎？我確實喜歡一個人的自適隨意。但在生命的某段旅程，會出現特別的人，也許是家人、朋友等等，他們會擔憂你迷路，掛念你生病，他們無求的守護你，用他們心裡的愛照亮你的路。即使歲月流逝，這些特別的人都會永遠活在我們的記憶裡。

出家後，明白，人要衣裝，佛要金裝，畢竟眼所見仍喜光鮮亮麗，也省思到，輕狂年少時對母親的野蠻無理。

終年一件黃長衫穿到底，二十餘年，省卻過年添購新衣物的瑣碎勞煩。一年將盡，祈願大家日日是好日，年年是好年。當你走向熱鬧的商行，忙於備辦各類年貨，選購新衣，新的一年，別忘了，為我們的心靈添置一些美德：珍惜現在點滴的幸福，感謝身邊擁有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