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福路五段的試劍山莊,黃河小軒、七重天最重大事件,就是天狼星詩社與神州詩社分家,出版詩社史「風起長城遠」,神州詩刊第一號《高山流水——知音》(同仁詩合集)面世。
一九七六年十月十日出版神州詩刊第五期,發表神州宣言,標示著大馬天狼星詩社和台北神州詩社一分為二決裂,壁壘分明,口誅筆伐。我方的史料聲明是被天狼星詩社開除,收錄在溫任平《憤怒的回顧》書中的天狼星紀事,則一筆帶過:「溫、方、周、黃、廖等退社」,當中關鍵人物殷乘風,年少懷大志,中學未畢業就到寶島來一起闖天下。後來故鄉出版社印行的《風起長城遠》詩社史當中許多長文,對天狼星詩社作出許多批評和指責,最終卻愈演愈一發不可收拾,為此種下禍根。待我們多次返馬修好,天狼星眾社友拋頭一句話:「寫成白紙黑字的爛攤子如何收拾?」眾人也一時為之語塞。
羅斯福路五段的日子,風雲際會,令人嚮往。我、廖雁平、殷乘風在政大,溫瑞安、周清嘯在台大,方娥真在師大,我們創作讀書,新秀來訪,介紹詩社史,屋頂頂樓平台我們命名「七重天」,在此練武強身,核心人物陳劍誰、曲鳳還、戚小樓、秦輕燕陸續入社。
大小聚會無數,即席創作,文武兼修。詩文集《山河錄》、《龍哭千里》、《娥眉賦》、《日子正當少女》在期間出版。陸續四方群英來會,川行於「聚義堂」,好不熱鬧,也忙得不亦樂乎。選擇羅斯福的據點最大的考慮,乃社員當中,以台大、政大同學居多,地點適中,交通便捷,容易相互支援,尤其「出征」賣書。後來新人胡天任、林雲閣、林新居、李鐵錚、吳勁風因緣際會成了另一股生力軍,豪氣干雲之試劍山莊神州人,最是亢奮的年少情懷,就是有理想,心中有大業而且要身體力行實踐完成。元人馬致遠若活在當下,路經此處,遙望四樓神州詩社燈火通明,轍夜筆耕的人影牽動,當會發放詩人的風采,高聲朗讀:
不知音不來此,宜歌,宜酒,宜詩。這樣的曲調置於當下還是非常現代的,若拿方娥真的〈高山流水〉的琴聲附和,應相當契合:
若我深夜弄琴
音樂為冰寒
為山綠
為水暖
山水之外是風花,是雪月
間中若有人鳴琴擎筑,則更多的妙趣和知音相惜。古往今來在時空的默契巧合投緣,牡丹綠葉,煞有新意。
這樣的結社投緣,時任中央日報記者陳正毅,對報導文學有專精,來社探訪,一見如故。他常夜闖山莊,大家談得激越時,我們就唱慷慨激昂的社歌給他聽,酒酣耳熱之際,陳正毅也將自譜的鄭愁予〈殘堡〉唱下去:
百年前英雄繫馬的地方
百年前壯士磨劍的地方
這兒我黯然地卸了鞍
歷史的鎖啊沒有鑰匙
我的行囊也沒有劍
要一個鏗鏘的夢吧
趁月色,我傳下悲戚的「將軍令」
自琴弦……
唱得極其悲壯,雄偉處留下餘音。我們和著唱,最後是一起唱,一起高昂及荒腔走板的唱下去。一次、兩次、三次、十次……久而久之,這首詩的唱法敲擊了眾社友的心坎,也成了記憶對方最明亮的和弦方式。今年五月二十日晚上,台大鹿鳴苑餐廳聚餐、朱炎老師、朱師母、亮軒、陳素芳、李男、胡福財、陳正毅、封德屏、邱怡瑄、李文媛,話匣子打開了就東南西北,甚是歡暢。我再次和陳正毅提起三十多年前一起唱的〈殘堡〉,我說:「還記得嗎?」,他莞爾一笑,盡在不言中。
午時毛毛細雨,我們從對面大道跨上天橋,來到九十七巷九之三號四樓的現場,赫然發現四層樓房依然排列眼前,斜坡依傍的溝溪前築起圍欄。為了安全,九號前方之五號住宅前也圍上鐵欄,禁止通車,另則於溝溪前開啟平直通道,可通往新開發的住宅區以及更遠的景美。
喜出望外之餘,真想馬上闖入四樓和七重天習武場,看昔日飛踢拳打,多少四方士敏土磚塊為我而擊碎,並以銅鐵之心笑傲江湖,再作一次故人喜極的叩訪。文訊李文媛更為我心急,頻頻按門鈴,有人回應,即告之抄水電錶,直衝上樓看個清楚,拍照留影。但最後一線希望還是落空,只見昔日朱紅大木門,現已換上不銹鋼鋁門,此時我正陷入無語對蒼天膠著的思緒,在雨中深鎖了三十多年的回憶。過去活現的人物背景,大夥兒睡過的黃河小軒,有些遙遠的試劍山莊,振眉閣隱約的笑聲歷歷在目。毛毛細雨中,從眼角滴落的,不知是雨,是淚,還是淚雨交融。
當時的神州詩社就像冬天的火爐,吸引了許多人前來取暖,投身當中的新秀和社友,都有一個共通的志向,那就是一起做一番事業,家庭、學業就顧不了那麼多。若更深一層分析,也就說不出個所以然,是熱情和理想掩蓋了理智,不察覺中投入不明的深淵而欲拔不能。
詩人朋友中,渡也、向陽偶訪山莊,我們每次上陽明山中國文化大學拜訪,摘星樓風高氣爽,夜觀星海和俯瞰台北萬家燈光,寫詩懷念。有時黃昏下山,瞭望關渡平原,遙對觀音山落日長影,與詩人促膝夜談,三十年後回想,山下萬家燈火依然在我心中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