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這些日子從陳醫師說要追蹤癌細胞，直到今天檢查出惡性腫瘤後，面對這麼壞的消息，母親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因為我自己平日照顧重症病人，知道一個人悲傷時，要是能適當的抒發情緒，是比較好的。但為什麼母親卻沒有將這些悲傷，表現出來呢？

我想到，從我小時候懂事以來，親向來都是一個意志堅強、自尊心高，不願麻煩別人的人。在念高中時，記得有一次我勸她，講話時不要對父親那麼兇，她回答：

「沒辦法，我從小父親早逝，我又是大姊，是一個不知道如何撒嬌的女人。」

「那麼您將會很吃虧，真傻。」

「那也沒辦法，但我才不會吃虧，因為我平時都有念經，而且我從不做壞事。」

母親雖然不愛講一些現代人愛講的「肉麻的話」、或親子間類似擁抱等親密行為，卻用她獨特的方式愛我們，並把我們五個小孩都照顧、教育得非常好。

但歲月不饒人，人總是會老的，自然漸漸地沒辦法控制周邊的大小事，當然也包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還要忍受病痛折磨，已經輕微失智的老父親，也不能給她適當的安慰，看在子女的眼中，真讓人很難受、也很不忍。想到這裡，突然眼眶溼了起來，覺得自己很想替母親大哭一場，於是當晚趕緊再打電話回台北給母親：

「您今天會不會很累？」

「還好啦，明天我要去找陳醫師，看他有什麼辦法。」

「您會不會擔心？」

「反正交給陳醫師操心，因為要開刀的人是他。」

「不知道能不能開刀│，開了刀又要擔心被切東、切西的，並不好受│」

「反正兩顆癌，總比三顆好。哈│，哈│」

「至於另一邊那顆目前還不算惡性的小腫瘤，要是幾年後又變成惡性的│」

「哇│，那時候我就不要開刀，我就要去安寧病房，才不會痛苦。現在都這麼老了，到時候好好走就好，因為我平時都有念經。哈│，哈│。」

「而且您一輩子都沒做壞事，也從不敢說謊。」

「對啊，哈│、哈│，我要去念經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再見。」

掛完電話後，我想了一個晚上，才說服自己真的不必急，人生嘛，老天自有安排，並告訴自己：嗯，沒錯，像平常一樣生活，如同母親這次面對三度挑戰她的癌症病魔時，仍然正向迎接，繼續積極的活在當下。做子女的我們只要記得，隨時給予「自我」極高的老母親，更小心的尊重、更加倍的愛與支持，應該比什麼良藥都來得好。（下）

（作者為中山醫大附設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