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開始的第三天,是我開學第一天,我背著書包搭捷運到台北火車站。我提早一小時出門,因為已經好久沒有上學的經驗了,何況我被錄取的學校是遠在花蓮壽豐鄉的東華大學,我的身分是駐校作家。
因為是上班上學時間,台北捷運上的人們肩靠肩,香水和汗臭齊發,讓睡眠不足的學子和上班族精神為之一振。有個穿著灰色連身衣裙露出粉紅色肩帶,馬尾巴紮著一個粉紅色蝴蝶結的女大學生正在閱讀一份影印的英文的論文,題目依稀這樣的是「Sad is heavy and happy is light : population stereotypes of tangible object attributes...」這時只見站在她後面穿著米色風衣的上班族女生迅速從風衣口袋掏出手機,開始寫下她的創意:「Sad is heavy and happy is light LOVE IS LO...」這時我探頭探腦想看這個OL的創意如何,結果她寫了又清除又寫,加上車廂搖晃著,台北火車站到了,我被人潮擠了出去,腦子裡是那個未完成的「LOVE IS LO...」我基於創作的本能,很快的替她完成了以下的句子:「LOVE IS LOUD and HATE IS SILENT」
很久沒有一個人搭火車去上學了。應該說我從來沒有搭火車上學的經驗,更不要說是去花蓮。我是舊時代的宅男,從幼稚園讀到大學都在方圓兩公里內完成,我對公車極陌生,因為走路和騎單車就足夠了。師大畢業被分發到台北縣五股國中時,還是媽媽帶我去搭客運,陪我去學校報到的,好像我是去美國留學的小留學生。和台灣的許多孩子一樣,我是一個被過度保護可是又被過度期待的小孩,我習慣用腦袋過日子,不太會使用感覺生活。
可是這一刻,當我一個人搭上了往花蓮的太魯閣號,我全身的細胞開始甦醒了,我變得對周遭的事物非常敏銳。車子到了松山站,有個很年輕的女孩坐到了旁邊,她帶了許多大盒小盒的甜甜圈,像是要去慰勞一個住在沒有甜甜圈的地方的朋友。我注意到她的彩繪指甲,通常我用有沒有彩繪指甲來分辨世代和族群,如果對方是有彩繪指甲的女生表示我是很安全的,我坐在她旁邊可以擤鼻涕挖鼻孔,甚至,放個屁。我不需要保持優雅文藝氣質,因為我知道她不會認出我來。
彩繪甜甜圈女孩拿起手機講起電話,粗而冷的腔調和外型完全不搭調。這就是酷吧。我得學著點。
經過了好幾個長長暗暗的隧道後,強烈的光線告訴我說,那就是海了,花蓮就在不遠的地方了。花蓮好近啊。怎麼以前都覺得遠在天邊呢?於是我在筆記本上寫下「TAIPEI IS FAR AND HUALIAN IS NEAR」。我又恢復用腦袋了。
(本專欄每周一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