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隱約的鳥聲》--讀和權的詩

文/向明 繪圖/王向明 沁德居藝廊 |2010.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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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在五六十年代的時候,現代詩的發展蓬勃到四鄰稱羨,鄰近國家的華文詩壇,都到台灣來取經學習,或者請去開班講習新詩的創作經驗。最早應聘出去的,便是藍星詩社的創辦人之一,已故的詩壇大老覃子豪先生。

覃老師是在一九六○年菲律賓華語學校舉辦「菲華青年文藝營」,請去講授現代詩的,全部授課時間為五周,分日班和夜班,每天授課。他準備了六萬字的講義,完全以現代詩的觀點來詮釋詩的藝術,詩的發展和種種表現技巧。第五周的課程是習作解剖,即將一位學員創作的詩公布在黑板上,然後要全班同學大家提出看法,利用集體批評的方法來解剖一首詩的得失之處何在,不僅考驗作者對自己作品瞭解的程度,也可看出其他人的欣賞與批評能力。然後由覃老師作最後的講評。為當時四十餘位參與人認為受益最多,也是最有心得的一堂課,使他們對詩創作的認知有更實用的價值,本書作者和權即為當時的學員之一,時年才十五歲,那麼小的青年即接受到那麼深化的詩的教育,難怪他的詩創作一直維持在一個極高的水準。

然而作為一個菲華傑出的詩人,和權卻始終是低調處世,他主編菲華現代詩研究會的《萬象詩刊》廿年,出版過《橘子的話》、《落日藥丸》、《我忍不住大笑》等詩集四種;也寫過《論析現代詩》、《和權文集》,得過台灣至少五種文藝及詩的大獎,也兩度蟬聯菲律賓王國棟文藝基金會新詩獎、菲華兒童文學研究會童詩獎,這一連串輝煌的文學紀錄,而和權本人總是若無其事的默默做他自己認為該做的事,絕少參加任何外面的活動或應酬,任外界誤解他為一自傲或冷漠的詩人,他一點也不在意,只讓他的詩像一陣陣好聽的「隱約的鳥聲」樣,不露痕跡的風誦出去,讓人感受一個詩人的真實存在。他深知詩人的價值只在詩,不是一切詩外之物。

和權曾自我透露他在詩中植入的文學因數:「如果說,我詩中有什麼主調的話,它應該是對苦難人生的悲憫,對貧富對立的厭煩,對親人的愛戀,以及對戰爭的憎惡惱恨。」證之他這第五本詩集《隱約的鳥聲》所收入的前四輯純創作的詩,他所自剖的主調幾全在這裡面坦然的道出,既有「感性」的抒情,也有「知性」的理趣。最大的共同特點是一切均在冷靜,沉著的語言中透露和悟出,既無現代的艱澀,也無浪漫的浮華。

和權為詩一生都堅持只寫短詩,他的詩包括最新的這一本,每首至多不會超過廿二行,以四行體為起點,也不曾有放單行或兩行詩的紀錄。一九九一年他曾寫過一首三十六行的詩〈眼中的燈〉,是寫給菲律賓民族英雄扶西 ‧黎剎的。也曾在一九九○年寫過一首一百五十四行的長詩〈狼毫今何在?〉,感慨而今已沒有一枝像杜甫一樣驚風震雨的狼毫筆來一掃天下橫行的妖孽,和不公義及不平。他對詩的形式似乎特別在乎,也深悉自由詩已自由到像脫韁野馬似的沒有了規矩,他似乎在服膺美國詩人小說家愛倫坡在他的《詩的原理》中所強調的,作者寫一首詩,讀者讀一首詩,都不能超過二十行,這是人的本能對詩的接受力。

任何一個詩人對詩的本體看法必定有他特定的認知,這是造成一個寫詩人之為真正詩人的基本條件。和權在本詩集中和在上一本詩集《我忍不住大笑》中均有一首以「詩」為題的作品,透露出他在不同時空中對詩的看法。前一首是在一九九○年發表在香港《文學報》,副標題是「給垂明」。垂明即菲華另一知名詩人莊垂明,係菲華「千島詩刊」的作者。詩如下:

〈詩———給垂明〉

輕聲問你

什麼是詩



你含笑不答

只睇著

屋蓋上

一對依偎的

鴿子

這首詩精緻到極致,卻蘊藏著無窮。他藉探問的口氣,從對方笑而不答,只看著屋頂上一對依偎在一起的鴿子,而從中得到啟示,原來詩的存在就如那對相依偎的鴿子,表露出的愛戀、純潔、寧靜與和平。這是眼前所見鴿子們的生存境界,暗示出「詩是什麼」也應如是的理想美滿,這是廿年前和權對詩的認知。

在這本新出詩集中,和權也收進一首以「詩」為題的詩,我們看他現在怎麼樣看待詩這人生的添加物:〈詩〉

一首詩

一塊晶瑩的





融化之後

你,是否聽見了

解凍的

那一聲

歎息

仍是極簡的手法,衹是首段改用隱喻來加強其肯定性,「一首詩」等同「一塊晶瑩的/冰」的存在。然而有誰聽過冰融化時的歎息呢?這後一段興起的「大哉問」,有如禪師的偈語,看來極不搭調,其實仍可悟出其中道理。任何東西一旦消失解體都會有其痛苦的,沒有一樣東西不珍惜自己的完整,晶瑩的冰塊更不會例外。一首等同於一晶瑩冰塊的詩,一旦失敗消失,又豈有不歎息的呢?這首短詩道出詩人為詩之艱辛。時光荏苒,心隨境轉,和權對詩的看法更加嚴謹了。不過以和權對詩的認真執著,以及永不服輸的進取精神,那好聽的「隱約的鳥聲」一定會永遠縈繞在我們耳際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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