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居住的小鎮，是一個新興的重畫區，每到周末或例假日，各地串連的遶境活動，便鑼鼓喧天的穿梭在大街小巷，這原是我女兒最愛看的「咚咚鏘」，然而我看在眼裡，卻難過在心底……

李清國，十四歲，小學六年級。一周上課二至三天，不到課的原因千奇百怪，有些原因家人知情，有些理由則是自己杜撰。阿公是乩童，「經營」忠義宮，平日組織訓練家將團，清國的哥哥已經高一了，亦是家將團的成員之一。關於清國的上課出席———我話還沒講完，阿公就露出烏黑的金牙，衝我笑嚷著：「我和伊阿爸正打算訓練國仔作家將，穩賺的啦！」

我曾經找過清國一到四年級的導師，和他們深談並作記錄。我發現清國在一年級的時候，父親犯重傷害罪入獄，同年，母親離家至今未歸。曾是清國一、二年級的導師，吳老師眼眶泛紅的回憶道：「清國原本是十分乖巧的，我記得有一年新學期的開始，我把新的作業本發放下去，清國當時個兒小坐在前排，他從一疊本子挑了挑，竟把有破損的本子留給自己，完整的本子再往後傳……」

我並不是一個深諳輔導原理的專家，我只希望能和清國維持一個起碼的對話習慣，否則清國最後只會陰奉陽違，甚至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遠離這導正誘善的最後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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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也戴平安符啊？我小時候也常佩戴。」有一回下課時間，我不經意的指著清國項上的符袋，他有點愣住，隨即靦腆的離開。那一天綜合課，我又刻意把話題往民俗慶典帶。這堂課清國顯得興致盎然，這原是他最熟稔的領域，但是長期學習成就的低落，令他總是壓低頸子用閃躲的眼神看黑板。

接下來幾天，清國仍未到課。同學說他禮拜天家將團要出巡，所以這幾天他有看到清國在廟口排練。到了周日傍晚，震天價響的炮竹聲音從遠處傳來，我趕忙抱著女兒，堵在十字路口，引領張望著哪一張是清國的臉譜？在一隊又一隊的花臉少年們，披髮左衽赤裸著半身的刺青，似乎成了這族群的認證標誌。剎時我困惑了，到底是我對這類圖騰心存偏見？抑是他們擺明了要凸顯異類才烙上這種記號？這種記號是要宣示他們即將墮落、沉淪？還是無聲的吶喊：我們涉世未深，並非罪大惡極！

當我發現清國走過來時，我抓起女兒的小手向他熱情的揮舞，然而他舉起鵝毛扇，半遮著臉，無言的走過。

「老師，你相信有神嗎？」幾天後，清國主動向我說明未到課的原因。我點了點頭，隨即我又回答他的提問：「我相信有神，但我更相信有一尊神存在你的心裡。」「所以我必須成為乩童？」「你可以做任何有意義的事。」「我幫神明做事，幫助信眾就是有意義的事啊！」「你在幫助別人之前，是不是應該先幫助自己，讓自己成為有用的人？」說到這裡，清國低下頭道：「我知道我的功課很爛。」我拍拍清國的肩膀道：「有些信眾身體不好，有人經濟潦倒，不然就是屢試不中，或因緣不濟……你覺得他們祈求神，神就都會如他們的願嗎？」「要他們自己努力才行！」清國肯定的答。「所以你的功課好壞，也是取決在你。但無論如何，你千萬不要傷害你心中的神，否則他是會拋棄你這個肉體喔！」

經過這次深談後，我方才瞭解清國的心理其實是滿矛盾的，他一方面防衛旁人對他家人的異樣眼光，一方面又不願屈就乩童的角色。事實上，他有一個宏願：那就是成為一個人人景仰的大法師。令我訝異的是：他更在意我對他的觀感。其實我早就該料到，這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小孩，所渴望的社會認同。而現階段的我，便是他社會價值的主要評量者。

我深信清國究竟是天真良善的。在將近半年的對談後，清國滿懷著「神」的期許，試著讓自己成為有用的人。他已不在意成績的好壞，只要每天能來上課就是進步的表現，他身上的菸味愈來愈淡了，我想「不傷害自己」的叮嚀，算是植入他的心坎裡了。

畢業在即，清國的未來，誰也沒有把握，尤其在充斥誘惑、偏激的原生家庭裡。現階段的我只能用信仰的力量，讓他作好自己的守護神，腳踏實地的朝向他普度眾生的宏願。我寄予最深的期許，同時也做好最壞的打算，在未來的日子裡，我只希望扮演一個角色：那就是他會隨時來找尋談心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