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師，我爸現正坐在診間外的輪椅上，等一下他進來看病時，請不要跟我爸爸說，您是安寧病房的主任。」八十歲癌症末期病人阿鑼伯的兒子阿修，支支吾吾的在診間內，小聲地跟我說。

「？」

「我爸爸雖然完全了解，他的生命已經快要走了，但他一再告誡我們，說他最痛恨安寧療護，要我們絕對不能把他送到安寧病房。」

「？」

「因為友人曾經告訴他，安寧病房是一個恐怖的地方，例如等死集中營，不再用藥而放任病人死亡……。」

「？」

阿修看我一臉的疑惑，繼續說：

「但是我爸爸也再三交代我說，當他到了最後，他絕對不要被急救、不要被插管用呼吸器……」阿修喘一口氣後繼續說：

「不要被注射升壓劑，不要痛苦的被拖延著生命，苟延殘喘，變成『要活也活不好，要死卻死不了』。」

「這不是安寧療護的理念嗎？」

「對，我爸爸說他不要有遺憾，不要再被各種醫療折磨，要死得有尊嚴……。」

「您父親要的醫療明明是安寧療護，但是他卻誤解安寧療護？」

「因為我爸爸對於安寧療護，全都是道聽塗說，不但誤解，甚至還仇視，因為他以為安寧療護是專門『等死』、『放棄』的地方。」

「我懂了，請您父親進來吧。」

全身皮膚黃疸，因為癌症惡性體質，兩個眼窩深陷的阿鑼伯，進到診間後，由於劇烈疼痛，雙眉緊鎖、雙嘴緊閉，坐也坐不好，眼神四處飄散，時而呻吟著。我一邊看診一邊勸他住院，並承諾他、保證讓他會更舒適；事實上是近乎「苦苦要求」，但並沒有告訴他，是住院到安寧病房。

第二天我查房時，看到阿鑼伯病房的門口，貼著大大的一張紙，是他兒子阿修寫的，內容是：請勿告知是「安寧」兩字，告知是「止痛中心」。所以每個人進去看阿鑼伯時，都沒有人敢提到「安寧」兩個字，避免惹他生氣。（待續）

（作者為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