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朋友到家裡來，驚訝地問：「你怎買了那麼多咖啡！」原來，前兩天買的咖啡豆沒收進去，三包咖啡放在架子上疊成小山。我笑說，原本買了十包咖啡豆請人帶回台灣給同樣咖啡中毒的朋友們，十包五公斤太重了，不好意思才自己留下兩包，加上原有的一包庫存，咖啡豆就堆成小山了。反正平日喝得多，消耗得快。

咖啡癮不知從哪時開始的，發現時中毒已深，想改也改不了了。若不喝咖啡，整天必然精神萎靡。朋友們大多知我這惡習，只要見我精神不濟就會問我：要不要咖啡？咖啡一喝，原本像快枯萎的花草的我，又挺直腰桿，雙眼發亮。

大概是在大學上課時中的咖啡毒吧？記得剛來第一年，下了課就拿著馬克杯跟同學排隊買咖啡。大學裡講求環保，學生大多自備杯子。大排長龍時，就開始聊天練習德文。一天上課下來，至少也喝個三杯咖啡：早上一杯，午餐後一杯，下午一杯。咖啡癮就這樣不知不覺上身。早上不喝咖啡，頭昏腦脹，昨晚讀的東西好像全塞在腦袋裡，還擠成一堆。下午不喝咖啡更別想好好上課。什麼邏輯，什麼文學理論，什麼文法分析，全聽不進耳朵裡，德文字母更是作怪，老留在沉重的眼皮上加重重量。這時候，只好溜出去買杯咖啡進來。在德國大學，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有些人上課，乾脆就捧杯咖啡進教室。

 那幾年，每個月的咖啡費真嚇人。尤其認真聽課時，一天四五堂課下來，五六杯咖啡免不了。喝到晚上心悸，無法成眠，後來只好規定自己，一天不可喝超過三杯濃咖啡（淡咖啡不在此限）。我喝咖啡向來用馬克杯，所以也以馬克杯計量。有時咖啡癮來了，還是會偷偷喝上第四杯。

何時咖啡癮會發作呢？很難說。大概聞到咖啡香時，就很難招架了，尤其是現磨現煮的咖啡。

幾年前給自己買了一份生日禮物：磨豆機。別看那台磨豆機被我折磨得沒什麼身價的樣子，剛上市時，一台也要一百六十馬克，相當三千多台幣，比一般的煮咖啡機還貴。這麼貴的磨豆機一時買不下手，我只好巴巴地等，等它降價。好不容易等了快一年，等到降至九九‧九九馬克，我決定買下來了。尤其買了幾包百年咖啡店的豆子，已等不及要喝它兩杯。朋友罵我神經，普通的磨豆機才三十馬克，何必浪費買個全自動的？我可不管，買衣服可以省，吃飯可以省，可是，浪費一次擁有一台可以磨出不同粗細咖啡粉的磨豆機是個夢想，怎麼可以省？原本同行想買送我當生日禮物的朋友，以為我故意浪費，便悶聲不出錢了。但，我高高興興地付了錢捧著磨豆機回家。

大概沒人會懂，一台磨豆機竟然會是個夢想。其實，夢想可以是很簡單，不一定是鉅額的金錢堆積起來的一幢房子，也不必是困難重重的登高遠行，但我相信，所有夢想的重量都一樣，一樣的輕盈如羽，一樣可以乘載沉重的歲月翱翔。

決定買磨豆機之前，我已看了一年，找了一年，我明白自己想要的，也明白自己會如何與它「相依為命」。

自從有了這台磨豆機，我生活的節奏變了，變成自己才有的調子。早上起床盥洗後，打開音樂，讓磨豆機自己磨咖啡，讓煮水器自己煮水，而我自己就在陽光中做做操，澆澆花草。等豆磨好了，水煮滾了，就倒水沖咖啡，然後繼續做操。等咖啡滴好了，拿著咖啡到書桌，一天的工作就開始了。簡單而明瞭的生活節奏。簡單，因為沒有繁複的早餐，也沒有煩人的早餐會報，連新聞都改到中午才收看。明瞭，因為咖啡香一飄已是精神大振了，咖啡一入口，更是精神百倍。有朋友笑說，這樣的生活步調簡直太悠閒了，還磨豆沖咖啡，一點都不符合現代生活節奏。其實，朋友只說對了一半，這樣的生活悠然卻不閒。磨豆沖咖啡時，早操也做了，花草也澆了，有時連地也掃了，連一天該做該辦該寫的，也在腦子轉過一圈了。雖然是以音樂和咖啡香做為一天的序曲，可是一點也不閒呢。不過，自從有了磨豆機後，才知「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的真義。

剛買磨豆機時，試了幾種不同的豆子，磨出不同粗細的咖啡粉，也試著混和不同豆子，後來找到自己喜歡的咖啡豆和粗細，也發現，同樣的豆子不同粗細的粉沖出來味道不太一樣，而且，便宜的豆子只要磨對了粗細，味道也很好。其實，只要豆子現磨的咖啡都很香。可是，也就這樣，我開始對咖啡挑剔起來。沒有香味的即溶咖啡，不喝；咖啡粉放太久的咖啡，不喝。加了糖的咖啡，不喝。更糟的是，這一兩年開始迷上香味更濃的Expresso。

尤其，每次買了百年咖啡店的豆子回來喝一陣子，就覺得平常喝的平民咖啡豆不夠香醇。而且，到蛋糕店喝咖啡，總覺得在保溫為上放久的咖啡簡直像糟粕。

為了改掉自己這樣的惡習－－真的是很糟的壞習慣，還是不知不覺中染上的，我有一陣子就不買豆子，把磨豆機放一旁，喝了一兩個星期的即溶咖啡，讓自己重新回到對咖啡最初的品味。

挑剔的惡習終於改掉，咖啡中毒卻依然仍在。試過幾次不喝咖啡不碰咖啡，可是沒有一次超過四天就投降了。哎，沒辦法了。誰教溫熱的咖啡配上古典樂，不管是加點陽光，或是灰沉陰冷的寒雨，還是滿天滿地的白雪，都令人著迷不已呢？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