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課堂上,畫完老師布置的花卉作業以後,興致所至,模仿齊白石的畫風,畫了條水牛,背上坐著牧童吹笛,襯托著旭日初升,小鳥飛翔,青山綠水。坐在後排的同學D君看到這幅畫,喜愛之情油然而生,伸手索要,我便題畫名《晨牧》贈送他。
幾天後,晚自習結束時在校園小徑上,D君悄悄遞給我一包東西,囑我回家打開。在堂屋昏暗的煤油燈下,打開藍色手帕,又拆開一層白紙,露出食品香芽酥,用水生植物浮萍和飯瓜攪拌成醬,灑上一層白麵粉,切成長方塊,形似鋼琴的白鍵盤。在那個瓜菜代糧的年代,這種茶食勝過美味佳餚,非尋常人家所能獲得,那一夜,我吃下後睡得十分香甜。
這一發生在上個世紀六○年代初的贈畫之事,我早已忘得煙消雲散。
四十多年後的今年杏黃桃熟季節,從北方城市某個部門領導崗位退下來的D君重返故地,和我們四五十位當年的老同學聚會,酒席上只准叫兒時乳名或當年班級上的渾名,喚回童心、童趣,觥籌交錯,人人興奮沸揚。酒酣耳熱之際,D君要我為他作畫,留作紀念。他介紹說小時候曾向我索牛圖,拿回家受到放牛娃出身的父親的稱讚,特贈我茶食,眾人聽了這塵封四十多年的「秘聞」,無不驚訝,對我投以羡慕的目光,他父親那時是我們縣裡「一把手」。
我當時很是糊塗,和D君相處,怎麼竟不知道他具有那樣「高貴的出身」。他平日裡確和我們沒有兩樣:下鄉勞動做一樣的農活,吃一鍋瓜菜飯,睡同一塊地鋪。我告訴他畫畫是少年時的一點興趣,當了鄉村小學教師以後很少提畫筆。他藉著酒力,搖晃我的雙肩,近乎懇求:「把當年的牛圖再畫一次也行,我很懷念那時的歲月。」
說話間,服務員捧來文房四寶,我搜索枯腸,竭力回憶當年牛圖印象。提筆畫了一張,D君搖搖頭;揮毫作第二張,D君咂咂嘴;潑墨繪第三張,我自認為比較滿意,超過童年畫技水平,D君反而發出一聲長歎:「怎麼不像當年那幅畫呢?怎麼搞的?這是怎麼搞的?」他搔搔斑白的頭髮,陷入迷惘……。
有人招呼大夥兒去娛樂室小憩。服務員來打掃餐桌,把牛圖揉成三團併入殘渣剩菜中捲走。充滿歡樂的童趣,在酒後品茗中繼續著,表演得淋漓盡致,純真的童心卻再難以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