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 惡夢重溫

西子 |2009.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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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本來就熱,那些天不只熱,還加上悶,不動也汗流浹背,而大地亦死寂一般,敏感一點,有經驗的老一輩人說:這是天在積雨。

那時大眾對氣候的認知有限,多雨的夏天,只是一個熱帶低氣壓通過台灣南部,自然不會引起注意。

民國四十八年八月七日,黃昏開始下雨,雨勢一陣比一陣大,雷擊不斷,在黑天暗地中,開始給人恐怖的壓力。

當時住在彰化市南門街,是彰化的鬧區。雨線遮去路燈的光芒,嘩啦嘩啦一直下,四個鐘頭後,街上出現水流。車少了,人影更少,店家也都提早關門,沒人會想到幾個鐘頭後,店鋪裡的物品將會全泡在水裡。

電燈熄了,沒有預警地,開始幾天幾夜沒電沒水的生活。

當時沒有收音機,也沒有準備其他照明東西。睡不成眠,只有躺在床上聽似乎在追索人命的雨聲。忽然在雨聲中夾雜著東西倒塌的聲音,好像很遠,又像很近。後來知道是鄰居土角厝承受不住水泡倒了。倒了房子,也壓死人。這是子夜時分開始發生的事,那年頭這樣的房子不少。

天微亮,從樓上下來,腳未著地,已落在幾尺深的水中。水早侵牆入屋。屋裡輕的家具全飄浮在水面。這時才驚覺呼叫聲自左鄰右舍傳來。從窗子看向窗外南北向的大街,幾尺深的水正快速奔流著,但這景像到八、九點時突然改變,水又漲高數尺,濃濁的水流像奔在溪河裡,而這裡是大街啊!

水流裡不只是單純的水了,家具、動物的屍體、人、樹木,不曉得從那裡來,要到那裡去。後來知道,從七日下午開始,南投縣烏溪,貓羅溪上游,中南部各地普遍降下豪雨,導致八卦山脈山洪暴發,把彰化市郊的大竹排水溝、大埔圳衝破。無巧不巧,八月八日,正是農曆初五,剛好是台灣海峽一年一度的大潮,海水倒流,大肚溪暴漲的山洪受阻,流不出海,裡外夾擊,上午九點前後,大肚溪南堤突然崩潰,綿延一千三百公尺,縱貫鐵路的鐵橋折斷,路基沖毀,洪水以萬馬奔騰之勢直撲彰化市區,首當其衝的三村裡,北邊的小村落全失了蹤影,全部村民不知下落;位處低窪處的民生等八個里,水淹二樓,彰化火車站水深及丈,高及屋簷,洪流在整個市區流竄,不到半個鐘頭,全市成為澤國。至今,留在文獻的,較低窪的民生路一帶水深四公尺,彰化市最低段的彰化女商這天正舉行新生入學考試,洪水突然而來,迅即漲至木造平房屋頂,在場的人走投無路,死傷很多。

一場災難,十五萬人無家可歸,死亡失蹤的八百多人,房屋全倒一萬零五百棟,半倒九千棟,鐵路沖毀十二公里、斷橋十六座,公路柔腸寸斷。

貫連台中縣和彰化縣的大肚溪鐵路橋只剩橋墩,公路橋一樣殘破,兩邊的交通只靠接駁,北部下來的火車走海線到王田站,所有乘客下車搭公路局的車子接到彰化火車站繼續南下。車子下到溪底,緩緩地開上便橋,靠窗的位子,清楚看到窗下凌亂凄涼景象,車上乘客,幾乎全是赤腳、短衣短褲、戴斗笠,腰帶上繫條汗巾,是到台北街頭踩三輪謀生的眾多車伕,趕回家探望災害。

水退好幾天了,清理工作繼續著,到處仍是爛泥和家具,但也見到緩慢行駛的車輛行走有序,改善速度看似遲緩,卻有條不紊。在突然而來的災害之後,活下來的都努力面對橫逆,從悲傷中站起來,像還沒有整理好的田地,土石仍然淤積,卻可以看到綠草冒出了芽,無憂無慮的蜻蜓蜂蝶飛舞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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