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這是李商隱傳誦千古的傑作〈夜雨寄北〉。意象運作一如飛盤向前又復回返：由客地鄉愁跳接到返鄉之後回憶羈旅的嚮往。前者的無奈無依與後者坎坷過盡的可謂形成對比，時空錯綜手法不屬一般的回溯憶舊，而是少見的未來假設。以此特殊的迴環傳達人之常情，主題感覺深密，表現更是新穎自然。

唐詩發展軌跡：由古典（沈宋、上官儀）而浪漫（李白、王孟、岑高）而寫實（老杜、元白、大曆十才子、張籍）而象徵（李商隱），基於文學風貌的反動律，在寫實（平易）之後崛起的必然是以深度糾改淺白的「與前不同」，而在文學不全性的宿命之下，象徵詩又難免它「費解」的顧此失彼。由此形成作品與讀者間的障礙。

義山詩作如前所列那樣明朗的不多，多的是瑰麗精緻的「謎」。抽樣如〈錦瑟〉一詩，唯美誘人而寄寓遙深的費解卻也與瑰麗同步同存。「莊生曉夢迷蝴蝶」似是虛幻難以把握；「望帝春心託杜鵑」顯示著神話的悲壯；而「滄海月明珠有淚」的由極大到極小；「藍田日暖玉生煙」的美好幻失。明知這四句是象徵，卻又不知義山先生他所要象徵的究竟是什麼？

千餘年來讀者們進行著猜謎：有說這是作者新賦悼亡的鼓盆之戚；又說是他夾在牛李黨爭中夾心餅乾的痛苦；甚至還有主張是詩人生命領悟的表白。眾說紛紜，莫衷一是。難怪後世金代的元好問會發出感歎：「詩家總愛西崑好，獨恨無人作鄭箋」（〈論絕句三十首〉）歎息好詩難解，非得要有人來作箋註（如後漢鄭玄的《毛詩箋》那樣），幫助讀者們了解詩作意旨才行。

自然平易與雕琢象徵軒輊如何？一般都以為平易易作，象徵難為。而筆者的淺見卻是相反。使用修辭技法，築成瑰麗精緻的七寶樓臺，基於人性中的好奇探究，取巧討好不難；難得的是在平易之中自然流露情理，這才是詩中上品。

如此高格又該如何方能達成，筆者以為，那應是「情」的真切與「自然」的水到渠成。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