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一睜眼，一片雲闖了進來。

無意間，好像說了一句話，這片雲，饒有興致地尋夢來了。

在村子裡走動，腳步很輕，卻驚飛了一隻鳥。這隻鳥閃動輕盈的羽翼，滴落一串翠鳴遠去了。

我默默地想事情。想停在村口的那輛牛車，想長滿苔蘚的牆基處，幽幽開著的一朵小花。更多的還是想爺爺想過的事，奶奶說過的話。

村子裡的事情多得想不完，爺爺把頭髮想白了，把背想成了駝峰，仍在想。在一處風雨沖刷不到的牆角蹲下來，我會冥想一陣子。爺爺總想村子裡能走多少牛車，院子裡的草垛能不能高過房頂和樹梢。我要把夏天和冬天想短，把春天和秋天想長。把日子和歲月想成鳥的羽翼，輕盈地飛起來。我還會想一些虛無的東西，把根本不存在的事，想到村子裡來。

一陣風吹來，葉子嘩嘩作響，我的想法把房前屋後的大片樹木給惹笑了。

村子是身上的衣衫，我走一步，村子也跟著走一步。村裡的人、牲畜、陽光、雨水，連同飛揚的塵埃，都完完整整地裝進了我的記憶裡。五歲就對村子有了認知，母雞在籬笆牆「咕咕」地啄食，褐黃的螞蟻在合圍的樹上竄上竄下，牛車、馬蹄，在村子裡來回，樹葉，那些年在那些地方落下，夕陽，滑過一排排屋頂和樹梢。村子裡最大和最小的事，渾然不覺地闖入了我的記憶裡。

我知道哪個路口停著牛車，哪棵樹長歪了沒能直起來，誰家的老奶奶大清早一開門就嘮叨個沒完，哪家的棗樹夏天能開多少花，有多少沒被雨水打落，一直留下來。

村子不大，卻沒完沒了地發生一些事。我樂意知道，也樂此不疲地與這些事打交道。有些事能讓我高興三天，回想起來，喝一口濃稠的風就能當飯吃。但有些，知道了還不如不知道，想當作若無其事，抑或乾脆乾乾淨淨地去忘掉。

風把村子吹舊，太陽把人曬老，雄雞把村子吵醒，一枚枚葉子被風捲起起又落下。歲月伸出一隻手來，推著村子像一艘不能靠岸的船。老老少少埋在沒完沒了的事情裡度年月。

人們喜歡在一個叫「故土」的地方長久地住下去，如果屋子足夠結實。他們今天栽一棵樹，明天砌一堵牆，後天把捲起又落下的葉子掃起來。做完一件事，再去做另一件事，年復一年地做一樣的事情，總是把不起眼的事做得有模有樣。

大伯的背駝了大半輩子，仍在往上挺；老奶奶花了眼，還在使勁地瞅。她要把飛揚的塵埃瞅出光芒來。儘管冬去春來的時光裡，老奶奶沒有一片要抽芽的葉子，沒有半瓣要開放的花朵，仍舊在即將走完的歲月裡，產生無限的眷戀和懷想。

村子是一陣風，一陣向外刮的風。多少個寒來暑往才向外刮出幾步、幾十步，有時卻刮得異常快。村子原來小得像巴掌，後來像荷葉，再後來像什麼，我一直努力地想，有時又不敢想。我怕想在了風後面，被風牽著走。

村裡人喜歡牽著牛進進出出，出門時使勁吆喝幾聲，把濃濃的鄉音留下來。再往後，唱歌的聲音填滿了村子。唱歌的人，有上歲數的老人，有抱小孩的婦女，全都是村子裡的人。村子裡樹木成行，一渠清水從村前流過，一沱月光照下來，分不清是景還是畫。

我，在村子裡輕步，一隻翠鳥飛出去又循聲飛回來。一片雲掛在天空，很快變成了一個個雲朵，天空海一般湛藍。那是一片尋夢的雲，我想告訴它，村子是一陣風，一陣向外刮的風，這陣風還把稀奇古怪的東西帶到了村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