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了母親節，我總是特別難熬。

我和後母處得不好，實在不想當面與她說一聲「母親節快樂」。家裡還有阿嬤，阿嬤拉拔我長大，讓我很牽掛。若是母親節回去，也是為了她。自從我上台北念大學，便藉故不回去，阿嬤在電話那頭喊著我的名字，我也狠下心拒絕，用寫報告當藉口。  

前幾年開始，一些佛教團體開始在母親節同時舉辦浴佛典禮，今年更是三個大佛山一同舉辦。我窩在賃居處收看著電視轉播，突然一通電話打來，是阿嬤。忐忑不安接起電話，意外聽到電話那頭鬧哄哄的。原來阿嬤和鄰居一起坐遊覽車上來，參加浴佛節，問我要去看她嗎？我應好後馬上從冰箱拿出幾顆蓮霧，打開水龍頭清涼地沖洗著。外面天氣很熱啊，以前出門阿嬤總會洗幾個水果讓我在車上吃，我嫌煩，帶著沉甸甸，吃水果時又不免沾得手黏答答，實在與我空手出門的風格不搭。如今我居然反射動作洗水果給阿嬤吃，我洗著洗著不免噗哧笑出來，這是我從阿嬤那裡學來的習慣吧。

摩耶夫人生下佛陀，有母恩，佛陀在涅槃前特別飛升至忉利天宮為她說法，留下《地藏菩薩本願經》。浴佛，當然也讓人想起母親。師父說，浴佛是同時清淨自己的心，然而我更願意相信，浴佛也該是想到母親的恩德，懷胎十個月的苦難。

外頭太陽很豔啊！阿嬤戴著鴨舌帽，雖有皺紋但依然像個小女孩害羞的臉躲在帽蔭裡，綻出清爽如睡蓮的笑容，七十多歲的老人身體依然這麼硬朗，笑得如此雅，真讓我慶幸。

阿嬤拉著我的手，跟我說：「快，我帶你去浴佛。」我把她拉住，拿出洗好如紅寶石般的蓮霧，她驚喜的問：「怎麼會有這個。」我要她吃，她高興地咬了一口，滿足的笑了。我買不起昂貴的母親節禮物，只能拿兩顆蓮霧獻給她。我跟她道歉母親節沒回去看她，她反而安慰我沒關係，還說：「我不是來看你了嗎？」

三歲時，母親便過世。我根本記不起她的面容，甚至記不得有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三歲，應該會說話了吧？這麼多年也從來沒有夢過她，如果真的夢見了，大概也不知道要用台語還是國語溝通吧。只怪數位相機問市得太晚，無緣錄下母親說話的影像，否則我對她的印象也會更清晰…

…而不是用遺照來填補我腦海裡媽媽的影像。想起「母親」，我的母親圖像甚至全是阿嬤，是阿嬤每天騎著腳踏車載我到國小上課的背影……

後母與我從來就不親，自從她生了妹妹，專心照顧妹妹也無心於我，青春少年的彆扭也使得我離她越來越遠，但同時也更懂得珍惜阿嬤和她對我的好。

阿嬤笑著看我，帶我去浴佛，我舉起竹勺舀起香湯，凝視著右手指天、面容圓滿的佛陀幼時佛像，澆下去，同時我的心也涼透清明，阿嬤站在我後面，我聽到她叨叨向著佛像念了一串話：「阮孫在台北念書，請佛祖幫忙保佑他學業進步、身體健康。」我也向佛像祈求，請保佑阿嬤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低下頭靜心膜拜，看見佛座前的清水水池裡倒映著阿嬤的臉，我頂禮佛陀也同時拜著阿嬤，兩位都是我的佛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