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齊萊懷表
前幾天將一隻不走的懷表送去表店修。師傅說發條久沒上,鬆脫了。這表是一九九四年在瑞士琉森湖畔(Luzern Lake)所購,寶齊萊(Bucherer)名廠製,銀色表殼,正面鑄刻一頭臥獅,背面是瑞士國徽;表面純白,以拉丁數字標示,搭金色指針刻度,大方雅致。
因為表殼上有一頭獅子,所以就送給獅子座的邦兒。邦兒喜歡,一九九六年去加拿大念書也帶在身上。有一次我和紅媛去探望,發現他買了一罐擦銀膏把氧化變黑的銀表殼擦拭得銀亮亮的。
二○○三年邦兒意外往生,我清理他的房間,又把這隻表帶回台灣。需要每天上發條的表塵封在箱子裡,一轉眼過了六年,如沉船殘骸,好不容易才又被打撈上來。我輕輕拂拭,竟發現獅背上有一支長箭,那是一頭受傷的獅子。
當年一家人歐遊,從羅馬進,巴黎出,中間經過瑞士,行腳匆匆,沒來得及看琉森山麓岩石上刻的這頭獅子,不知道這是紀念十八世紀末貧困的琉森人遠赴法國當僱傭兵戰死的象徵。雄獅身形強壯,表情悲哀,書上說美國作家馬克.吐溫(Mark Twain)曾駐足於岩前,感歎這是他見過的最哀傷最動人的獅子。在國外讀大學一年級的邦兒,發生意外已經六年,於今留存在家人的記憶,恰是身形壯碩而眼神哀傷的獅子。
瑞士令人印象最深的是乾淨,那怕聞到牛糞味,都覺得是無垠綠草原的氣息。藍天白雲底下,家家戶戶的窗臺上都開滿了花,環圍的遠山松杉成列地往山上爬,到高處就是白皚皚的峰頂。
一九九四年琉森湖畔的See Hotel,一家四口在一間四人房住了兩晚,落地門,木板陽臺,緊鄰湖面。湖上無遊艇,湖邊無攤販,入夜分外安靜,湖波粼粼,不見一絲裂紋,只偶見長喙水鳥哇哇地叫著掠過,投遠而去。除了搭纜車登鐵力士山,家人多半時候閒散地在木造遮篷的卡貝爾橋上流連,吃巧克力,看白天鵝,逛著名的鐘表店。
除寶齊萊懷表,我們另買了一大一小的布穀鐘,分別掛在台灣的家與加拿大兒子的寓所,鐘擺永日永夜地擺盪,布穀、布穀地催促著時間。每隔一段日子送進鐘表行保養機芯,一直都當日用品在使用。邦兒遺留的懷表現在放我書桌,時不時拿起來扭動發條,也當日用品在用。器物代表人情,琉森湖畔的光景,已難追回,邦兒這頭「受傷的獅子」受傷後也沒得再站起,徒留一隻記憶之表存在人世的時間裡。
(本專欄每周五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