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預做功課的旅行，糟蹋了旅行！一九九七年初冬我遊阿姆斯特丹、布拉格，就是一趟糊塗之旅。中華航空為阿姆斯特丹航線宣傳，組了一小隊人前往，其中有建築師丁榮生，他說，整個布拉格像一座建築博物館，從哥德式、文藝復興式、巴洛克、洛可可、現代，到後現代，盡萃於斯，不去看太可惜。於是一群人又跟著他走了一趟布拉格。

我的記事本只記了九位同行者的名字，羅智成、施叔青、葉姿麟、徐淑卿……此外，從十一月二十日到二十八日，全空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去阿姆斯特丹的梵谷博物館，要先研讀梵谷的畫、梵谷的書簡。去布拉格不能對建築無所知；而且還應該讀一讀卡夫卡（Franz kafka，生於布拉格、長於布拉格）、塞佛特（Jaroslav Seifert，198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哈維爾（Vaclav Havel，1989年領導絲絨革命的總統作家）。全都沒做，結果就是我所謂的「糊塗」、「糟蹋」、「空白」。

塞佛特有一首詩：「在沉默裡顫慄的音符湧現／而在記憶的岔徑／我聽到一些／時間要壓抑的名字。／夜裡在林中我甚至聽到雀鳥的心跳。」回憶一九九七這趟旅程，唯一只剩記憶的岔徑，夜林中聽到的心跳。

先說阿姆斯特丹「紅燈區」。台灣未開放國外旅遊前，一些出過國的人總夸夸其談，彷彿風月無邊的旖旎世界，我們入夜時分走了一遭。沿著河，一間間櫥窗式的小屋排列在黯昧閃爍的裝飾燈中，有的窗簾拉上了，有的則敞開站了一具女體在玻璃前，或焦黃地掛著，或肥胖地癱著，一切顯得十分迷幻。許是觀光客不多，櫥窗中的女人沒多大表演興致，而我眼中所見的半裸露的肉體，只覺粗渾、猥褻，遠不如聽聞中的異相。此「紅燈區」每年為荷蘭賺進數十億荷幣，黑夜慾望的魔力始終汩湧，足見人間即夢幻場。

孫是媒體旅遊線記者，各地風情見多識廣，他在街上買了一小包大麻菸絲，告訴大夥在阿姆斯特丹抽大麻是合法的。當晚我們聚在他房間好奇地嘗試。以白報紙充當捲紙，空隙多，吸起來不紮實，也聞不到香味，一度懷疑沒有點著，乃捏緊捲紙猛吸。是什麼感覺？有感覺嗎？旁人七嘴八舌。起初，我直搖頭，中樞神經無感應，比一般香菸都不如！不料瞬間陡升起暈眩狂潮，直衝腦門，天在晃地在搖，我來不及多話、怕說了就躺倒，直接奔回自己房間，在尚未「爛醉」前一分鐘，只脫掉鞋子、外套，把自己摔上床，直到黎明口乾舌燥，強烈感覺宿醉一場。我的大麻經驗，畢竟毫無體會可言。

等抵達布拉格，我與孫同一室。我就寢得早，夜半發覺鄰床空著，直到第二天早餐後他才出現。我好奇地問他昨晚去哪裡？他說，在查理士橋的河邊坐了一晚。已經十一月底了，維爾塔瓦河入夜氣溫應該接近零度吧，怎坐得住一整晚？施叔青說：「你真聽他說？」是啊，孫是神通百變的……我想起白天在舊城市政廳廣場看到的黑衣絕色女子，黃昏在地下道出口，那一縷纖細短促的英語發音：「美金一百元」。唉，像塞佛特詩說的：「夜裡在林中我聽到雀鳥的心跳，「夜││永恆的蟻聚的星星，／之外還有什麼？／喬木迎人的陰影裡／情人在擁吻。」

‧注：塞佛特詩為鄭樹森所譯。（本專欄每周五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