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好嗎？我們家已經很久沒有拍照了。」媳婦說這三年來，因為要照顧公婆，全家的重心都改變，家裡幾乎沒有拍過照片。

「我的頭髮很亂，不好看。」阿華阿嬤這時候突然想起，要先化妝才對。

「媽，我幫妳梳頭髮。」住在附近，聽到我來居家訪視的消息，特地專程趕回來的三媳婦說。

「媽，我幫妳挑一件美麗的衣服，我們馬上換衣服，再來拍照片。對了，趕快請其他人也一起回來。」也是專程趕回來的二媳婦，也跟著幫忙。

結果，護士阿慧幫阿華一家人，拍了一張阿嬤坐在床上，全家人圍繞在她身邊的大合照。阿嬤笑得好開心，跟大大小小的子女，說了好多話以後，才休息睡覺。但隔天開始，卻開始陷入意識混亂的情形。

隔幾天阿慧又去訪視時，阿香跟她說：「昨天我婆婆在意識迷糊的時候，一直抱著我，還三不五時地親我，一直跟我說謝謝。」

「讓妳心裡有感觸？」

「我好感動，因為我婆婆很少跟我說這些客氣話，更別說婆婆會抱著我，還一直親我，表示對我的感謝。」

「讓妳覺得好驚訝？」

「等她睡著以後，我心裡的情緒很亂。因為三十年來，不曾有過這種情形，更何況我從沒想過，我婆婆會是這麼溫馨的人。」

「妳很意外把婆婆想錯了？」

「對，那時候我腦海裡，突然出現我媽媽的畫面。」

「妳娘家的媽媽？」

「對，我媽媽中風後，就一直臥病在床。然而我卻很少回家看她，但當婆婆親我時，當下我實在忍不住，因為我也好想抱一抱我媽媽，就趕快坐計程車回娘家。」

「妳媽媽有沒有嚇一跳？」

「一開始我媽媽看到我，很高興地笑了。後來我一直又抱、又親媽媽。」

「然後呢？」

「我跟媽媽都哭了，媽媽還用那隻稍微能動的手，幫我擦眼淚。我這樣做，會不會有精神異常呢？」阿香擔心地問小慧。

「不會啊，妳的精神很健康，而且靈性很高，因為妳用最簡單的方式，溝通了恩情與親情的羈絆，更強化了彼此，心與心之間的聯繫，真的好棒。」

隔幾天，護士小慧輾轉聽到，阿華的四兒子跟媳婦抱怨說：「我們對婆婆那麼好，她為什麼只親老五？為什麼沒有親我們、抱我們呢？」

小慧知道這兒子需要媽媽愛的回饋，於是在下一次居家訪視時，約了阿華四媳婦跟四兒子，一起幫忙阿華阿嬤做簡單的護理，包括幫阿嬤穿睡衣。護理結束後，小慧引導四兒子牽阿華的手，而原本意識狀態不清楚的阿華，突然發抖地伸起另一隻手，搭在四兒子的肩膀，作勢擁抱，用虛弱的口氣說：「謝謝你們，你們是我的好兒子、好媳婦。」原本認為阿嬤不公平的四兒子，聽到阿嬤說的話，頓時激動落淚，跟四媳婦一起緊緊抱住阿嬤。

一周後，阿鑽阿嬤平靜地往生了。小慧打電話跟我說：「看阿華阿嬤的往生過程，讓我覺得靈性的成長，一直到死都不會停止。」

「連像『慈禧太后』般的人，只要有人深度陪伴，到最後也都可以變成慈母般的和藹。」

「而且靈性的成長，甚至一直到往生後，還可持續地影響家人。」

「沒錯，深度靈性的陪伴，的確可以幫助靈性的成長，妳看，親吻的力量有多大？連陪伴者的靈性，也都會跟著一起成長，甚至讓兩者之間的和諧關係，持續到永遠呢。」（下）

（作者為醫學博士、中山醫院緩和病房主任  周希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