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兒女

文懿/文 許瓏繽/圖 |2006.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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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道的火熱陽光聚焦在濃密的森林中,燒出翠葉上的金光,來自城市的人沉浸其中探險、研究,熾熱的土地卻印上一行續一行歪斜的饑餓足跡,沒有起點,也到不了盡頭。求生的欲望敵不過戰爭、饑荒和疾病,孩子到達這片土地,才出生就披上苦難的外衣,太重,脫不下來。他們張開大而疲倦的眼睛,射出沉滯得擊不起回音的眼神,臉上停著蒼蠅,也許他在發出疑問:「這裡就是我夢寐以求的人間嗎?」

資源從來偏心得令人難受,只眷顧某些土地,卻遺忘山區,那裡只有貧瘠的沙土,在乾燥的風中飛揚。「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在這講求平等的時代,仍然是反映現實的名句。詩人,你唏噓吧?除了求生的本能,孩子還發出強烈的求知欲望。你說:「赤腳走小石路,做腳底按摩,有益健康。」沉毅的孩子卻赤著腳走上幾個小時山路,腳底破損了,甚至流血了,不在乎,一定要到隨時會倒下的破屋上課。孩子高呼:「我要上學。」腳底隱隱作痛。你聽到這些孩子的叫喚嗎?生不生,死不死,人不人,鬼不鬼,人間與地獄,亂了界限。孩子犯了甚麼過失?孩子清淨的童年躲到哪裡去了?在我受教育、足衣食的時候,我問自己,我可以為他們做點甚麼?

一點因緣,我接觸到一些慈善團體和國際救援組織,參加了助養和助學計劃,每個月花的金錢不多,少上幾次電影院就把費用省下來,卻可以改善不幸的孩子的生活。說改變命運,可能過於看重自己付出的分毫;說往乾涸的土地上灑上點滴清水,發揮人類互助互愛的精神,應該不為過。

我在非洲有一個女兒。第一次收到資料,見到半身黑白照片,鬈曲的短髮、寬厚的唇,我竟然分不清這孩子是男是女,不禁有點驚訝,心情像剛生產的母親,喘著氣喊:「是男的?還是女的?」讀了文字資料,才知道是個女孩。好,有女兒了。有牽掛,心裡才踏實。我捐助的金錢,其中一個用途是幫助當地人得到清潔的食水。村民長期飲用髒水,肚裡長滿寄生蟲,時常腹瀉,以致脫水,不少孩子就是這樣丟了性命。對於我們來說,享用清潔食水是理所當然的,扭開水龍頭,水就源源不絕。有多少人可以想像世上有人為了一點汙水而走上遠路?每天頭上頂著水瓶,走來走去,換來的是疾病。我們垂手可得的東西,原來是一些人的珍寶。只是我們當中有多少人懂得珍惜?

非洲女兒沒有上學,我覺得奇怪,救援組織不是在援助地區建立學校、讓兒童受教育嗎?上學是所有孩子的權利呀!文盲跟貧窮分不開,救助孩子,必須做得徹底。我為此事向有關機構查詢,職員答覆這跟當地文化有關。孩子不上學、或者不讓女孩上學,這是怎麼樣的文化?這種地方,怎麼進步?我有點生氣,對方答應替我跟進,向當地的辦事處問個清楚。結果還是不了了之。

我定期收到非洲女兒的消息,知道她身體健康。可能對於當地人來說,這已經是最大的福氣,只是我們要求太多吧。看她的照片,這幾年來她長大不少,從分不清男女的一張臉到亭亭玉立的少女,我的心湧起欣喜,感謝她為我帶來一點做母親的滿足感。雖然我們沒有見過面,我把她當作女兒,時刻掛念她。最近一張照片,她披上毛衣拍。我不禁疑問,非洲不是炎熱的地方嗎?怎麼女兒穿毛衣?後來我想到很多貧困地區的人民要接受衣物捐助,對於捐贈物品,還可以挑剔嗎?分發到甚麼就往身上披,管他適合不適合。我們每天棄掉多少東西?多少人會善用資源?

我在中國雲南、貴州山區也有兒女,有漢族,也有少數民族的孩子。我的責任是負責他們的教育費用,回報是定期收到孩子的成績單。我的孩子都是勤奮的好學生,成績優異,令我自豪。山區不少學校都是危樓,孩子在裡面上課,委實危險。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於是希望有廣廈千萬間,令人人歡顏,這是一種情懷。難道我們要自己的孩子學校倒塌,才會關心山裡的學習情況嗎?集腋成裘,大家出一點力,就可以為孩子重建學校。

我想過要跟孩子通信,了解其生活,給他們送上直接的關懷,一張照片,一幅圖畫,相信他們會喜歡。可是機構的工作人員勸我打消這個念頭,因為孩子家境貧困,負擔不了郵費;再說,當地交通落後,有些地方根本沒有郵政服務。她提議,要是我真的希望給孩子寫信,可以把信件寄到孩子就讀的學校,讓老師傳遞。我立刻寫信,還在信內附上現金,希望可以幫助他,也許只是杯水車薪,總算是一點心意。數年下來,孩子一直沒有回覆。我不時想像其中原因,是送信人把信拆開,把錢據為己有,然後把信毀屍滅跡吧?一點金錢,不會引發任何紛爭、甚至不幸吧?我竟然想到讀過的小說,貧困的村民為了偶得的一點物資,爾虞我詐,做成悲劇。人性本惡吧?我對自己的做法感到後悔,我以為這是關懷,結果可能是負面的。我不敢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只有透過空氣向遙遠的孩子送上祝福。

這些山區的孩子,小學畢業後就輟學。原來山區太落後,沒有中學,孩子縱使有求學的心,也沒有客觀條件配合。當然他們可以到縣城的中學寄宿,只是所費不貲。我向機構提議,實行資助孩子就讀中學計劃,對方表示會考慮。只是到了今天,還沒有消息。我想,孩子上過小學,對學習的熱誠一定更加強烈。要他們輟學,不是令他們更痛苦嗎?

最近我收到機構的邀請信,參加山區探訪團,親手把關懷送到孩子的手裡。參加者甚至有機會跟自己的孩子見面,摸他的頭,拉他的手,把他擁入懷裡。我想,這應該是美好的感受,尤其是對於我這類不養孩子的女人來說,只有抱別人的孩子的經驗,這些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孩子呀!可是,我替自己找出太多藉口,忙碌是首位,丟不下工作,生活艱難,掙錢要緊。其次,我健康差,如何抵得過山區的惡劣生活環境?聽說那兒連一口清潔的食水也欠奉,更不用說每天洗澡。想到這裡,我打消參加的念頭。我唯有跟自己說,不一定要親身經歷苦難的生活,才可以理解不幸的人的體驗。這樣,我才安心。

我時常勸朋友參加這類計劃,一頓飯、一張電影票、一件衣服,已經可以為遙遠的孩子帶來福樂,也為自己積點福德。大概是我拙於勸說,他們不是毫無反應,就是眨眨眼睛推搪,說自己生活也困難,正等候救濟。這是他們的選擇,我無從批評,只希望有一天他們會改變態度。

也許有人會反駁,世上有太多等待救援的人,救得多少?我想到小時候聽過的故事:有人在海邊把沙灘上的海星撿起拋回海裡,換來的是訕笑:「這麼多海星,你撿得多少?」他回答:「救得多少,就是多少。」我們有幸生活在文明、和平的地方,在跟家人喜聚家中時想一想危房中的人吧,在我們吃飯時把思想分一點給吃不飽的人吧;尤其是受苦的孩子,他們是純潔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人人懂得說,可還要懂得做。一起到海邊,把海星擲回水中,讓生命得到滋養吧!

施比受更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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