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畫上都是什麼內容呢？」

「有政治、律法、人民的生活等等，大多是以詩歌的方式表示。」

「詩歌？哈哈哈，妳知道為什麼是詩歌嗎？」

「我不知道耶酘酘酘」

「大概是因為明白肉身極限，所以古代人都喜歡作詩，因為詩充滿隱喻，可以超越實體，在宏大的想像空間任意翱遊。」

「肉身的極限？」

「是呀！只是，生活在先進大都市裡，許多人服膺人定勝天的幻想，對自然生態一而再的進行挑釁，現在，大地不是已經反撲了嗎？」
起風了，天上的烏雲漸次闔攏，好像快下雨了。

後來他問我說，如果膝蓋好了，還跳不跳舞？我猶豫再三，不知道該從何答起，他以鼓勵的口吻說道：「生命，如果因為你不敢去承擔自己應有的冒險，將變得很無趣的。這好比永遠待在家裡，甚至回到母親的子宮裡，絕對比外出冒險來得容易、安全，但是如此一來，又何必母親懷胎九月、含辛茹苦地養育呢？」

我怔住了。雨水像昂貴的點滴般從天而降，滋潤著自己久旱的心房。一個月之後，我在復原情況出奇完美的情況下提早出院了，並且順利趕在雲門舞集三十周年公演的那一天，在母親的陪同下佇著柺杖去觀賞演出。當我坐在台下，凝望舞台上舞者的身軀如花季般綻放，太極虛掩的動作細膩又準確，我彷彿幻化成一隻無形的彩蝶，與舞者纖細的靈魂一起翩然起舞，我完全忘卻了膝骨的疼痛，心中滿是對生命真善追求的執著與喜悅，落幕了，我還是這麼一直端坐著，直到所有的人潮推遠，那一夜，我的瞳孔裡淌滿幸福。

《優婆塞戒經卷二》不是說「少恩加己，思欲大報」嗎？

於是，多年之後，我開始參與一些身心殘障人士的義工服務，才漸漸體悟到，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善與惡、是與非的二元對立。對於某些自嘆自艾的身心障礙者來說，這個世界簡直就是一個堅固的牢籠，因為在一般世俗的眼光裡，他們認為只有少數的公益表演活動，才是他們的表演舞台，所有外在環境硬體設備的設計，對他們來說，羞辱的程度大於原先立意完美的便利性，比方說，想推著輪椅出門，美麗的人行道充滿高高低低的台階，即使找到有斜坡的入口，卻往往找不出適當的出口斜坡出來。

導盲磚也是，不是在人行道翻修時忘了填補上去，就是被機車違規停放壓住了，讓許多盲胞在出外時心生恐懼。至於政府雖然明文增訂聘僱身心障礙人士的就業條款，但是落實不力，讓許多意欲就業的身心障礙人士，不是被壓低工資、福利，就是直接在面試時，被老闆以外在條件直接否定其工作能力。

相反地，對於那些樂天知命的身心障礙者來說，這個世界也許是一座美麗的旋轉木馬，他們可以不需要顧忌一般世俗過於矯情的人情世故，所有外在環境硬體設備的設計，對他們來說，是愈來愈可親、愈來愈方便了。比方說，隨意在街道漫步，總會遇上一、兩位善心人士或者交通警察，主動迎上來幫忙攙扶盲胞、或行動不便的人士，順利穿越斑馬線或者充滿高高低低台階的人行道。還有許多政府機關、學校和許多企業對於身心障礙人士愈來愈重視，就業機會增加、工作環境改善，社會對他們的認同度也提高了。加上自從網際網路發達之後，很多人不必跑、不必跳，就可以在網際網路的世界，將純然內在的自我、知識的自我，不受限於外在軀體的自我呈現出來，那是一個安心自在的桃花源，正如《雜阿含經卷三一》：「譬如百草藥本皆依於地而得生長，如是種種善法，皆依無放逸為本。」如此一來，透過科技藥方的提攜，讓許多上進的身心障礙人士，得以執此善法完整擁有繽紛的大千世界。   

於是，我終於相信，一個人幸福與否、健康與否、快樂與否，完全端乎一心。涅槃經的《獅子吼品》有云：「見他受苦身戰動，處在地獄不覺痛，為諸眾生受大苦，是故無勝無有量。」在這世上，有太多如同當年那位目盲、卻內心清楚明白的年輕按摩師，窩居在看似處於地獄中的險惡環境裡甘之如飴，竭盡全力散發自身的光與熱，當時沒有被他的上進所感染，我很難想像，如何平順度過那一段艱辛的人生幽谷。我漸漸明白，面對命運的種種試煉與磨難，有些時候，只需要一點淡淡的叮嚀、和提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