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水墨畫之父劉國松 向傳統宣戰

文/蘇惠昭 |2017.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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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國松1971年作品〈月蝕〉,是受到阿波羅13號登陸月球啟發的「太空畫」系列作品。 圖/財團法人立青文教基金會之劉國松文獻庫提供
醉心於珠穆瑪朗峰美景,劉國松因此壞了左耳,一邊耳朵聽不見,創作的初心依舊不改。 圖/財團法人立青文教基金會之劉國松文獻庫提供
1963年畫作〈升向白茫茫的未知〉圖/財團法人立青文教基金會之劉國松文獻庫提供

文/蘇惠昭

「名震天下」絕非誇飾。劉國松的作品被包括大英博物館在內的世界各大博物館收藏。2008年,獲頒國家文藝獎,母校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成立「劉國松現代水墨研究中心」。2013年「劉國松現代水墨藝術館」在中國大陸山東博物館正式揭幕。2014年,長卷作品〈香江歲月〉在香港佳士得拍出新台幣6千7百萬。2016年,當選美國文理科學院(American Academy of Art and Sciences)院士,此為美國學術界最高榮譽之一,亦是第一位台灣籍人文藝術領域榮譽院士。

不僅獎譽滾滾來,2017年劉國松又獲行政院文化獎,很像在101大樓頂上,再插上一面旗子。

名震天下的「現代水墨畫之父」劉國松一坐下來,就請記者移位到他的右側,話題就從一隻聽不見的左耳說起。

為畫忘我 壞了左耳

2000年,他受邀到西藏,上到五千多公尺的珠穆瑪朗峰基地營。當地人勸他就算看到絕世美景,頂多停留半小時。

平地上的劉國松是一個走路飛快,開車飆速度的人,85歲依然不改。

「那天我很聽話,就坐下來慢慢欣賞,太美了,雲一游走,山露出來。唉呀,太陽照在山壁上,白亮亮一片,然後雲又游走了,白山成了黑山,簡直分分秒秒、千變萬化啊……。」即便17年後回想,劉國松還是陷了進去,那是他人生第1次進入「忘我」之境。痴了,迷了,想到該下山時,已經過了兩個多鐘點。

從拉薩搭機回到成都,飛機還沒停穩,劉國松的左耳就聽不見了。輾轉在成都、香港都沒治好,回到台灣繼續求醫,為挽救左耳奔走半年,創作被迫中斷,有一天他忽然想明白了,「老天對我不錯,還留了一隻耳朵給我。」從此不再把心力放在治療耳朵,返身回到創作狀態,開始畫「雪山系列」。

玉山、珠穆瑪朗峰、九寨溝、蒙布朗山,還有8年抗戰期間的逃難歲月,那些潑灑上悲傷回憶的山林鄉野,蒼茫煙水,劉國松把世間山水吸進肚腹儲存,轉化為身體的一部分,再用自己發明的技法,表達非常個人的情緒與感受,成就「劉國松式的抽象山水。」

反骨叛逆 抽象探索之旅

推倒中國傳統藝術的牆,建立新傳統。劉國松更進一步詮釋:「我的信仰就是要將中國的繪畫從模仿的停滯起死回生,要把中國的繪畫拉到現代,身處在中國5千年的文化歷史與西方現代文明的銜接交叉點,應該是激盪,而不是衰退……。」

這樣的思想有其發展脈絡。

能寫能畫的劉國松,考進台灣省立師範學院藝術系(今國立師範大學美術系),但衝撞的性格遇上權威又封閉的體系,他寧可打籃球也不願在教室裡聽了無新意的課,畢業前還因拒絕內務檢查,被轟出宿舍。

回想起師院藝術系的日子,劉國松說:「我真的很狂,很反骨,本來選了書法課,但是聽到國畫老師說,畫國畫要先練書法,字寫得好,畫就畫得好,就去把書法課退了。」

退掉書法課,等於打了「書畫同源說」一個耳光,向傳統宣戰。不過劉國松還是以水彩畫第一名,國畫第二名的成績畢業。

1956年他與同班同學郭東榮、郭豫倫、李芳枝等人組成「五月畫會」,會名源自巴黎知名的「Salon de Mai」(五月沙龍),標示著台灣的現代藝術運動風生水起,但劉國松同時又受趙無極「東方抒情抽象」的影響,從全盤西化至中西合璧,由西洋油彩回到東方紙墨而創新水墨,抽象探索之旅從此展開,再也沒有回頭。

「過去的繪畫都是說明性的」,劉國松解釋他的藝術信仰,「但說明性的事情就交給文學去做好,就像音樂,音樂是聽覺的抽象,繪畫則是視覺的抽象,只有抽象畫才是繪畫本身,是純粹的繪畫。現代繪畫藝術就等於抽象畫,也只有抽象畫。」

這番言論,可以想見劉國松得罪多少寫實派畫家,反抽象陣營也伺機反撲。

用夫人黎模華的話:劉國松就是「狂野」、「大膽」。當年她從台大植物病理學系畢業,在農業委員會林業試驗所工作,兩人在公車站相遇,劉國松就戀愛了。黎模華的追求者眾,怎麼會選擇無父無母,孤身一人在台灣,把錢都拿去買書,老是穿著一條軍訓褲的貧窮藝術家呢?「因為這個人膽子大,充滿能量,不會瞻前顧後,不畏高壓,不怕得罪人。」

換個說法,就是有壞男人的魅力。

1960年劉國松轉任中原大學建築系講師,隔年與黎模華結婚,結束了一個人在台灣13年的日子,有了屬於自己的家,熨平無家之痛。

水墨表達水墨 實驗畫風

新的領悟、新的創造往往始於異質碰撞。當時劉國松在建築系教書,有一天他聽了一場現代建築座談會,會中一位建築老師說:「用甲材料製成乙材料的樣式,那是一種作偽,也是一種欺騙。」當下劉國松胸口彷彿被一記猛拳擊中。

他當時的畫風是用油彩、石膏表現中國傳統山水美學的意境,技術已臻成熟,代表台灣參加法國「巴黎青年雙年美展」,甚至被《費加羅日報》譽為天才,展翅起飛在望,「但那不就成了一種材料作假的行為了嗎?」

「作假」戳中劉國松的死穴,當天晚上回到家,他立刻抄出擱置7年、畢業後再沒有碰過的宣紙和筆墨,回到中國的傳統,「用水墨表達水墨」,不能作假,然後在傳統中開拓新路。幾經試驗,無數煎熬,隔年第一批現代水墨誕生,劉國松放棄的很徹底,從此他再也沒有畫過一幅油畫。

沒有回到紙墨,就不會有「劉國松紙」,不會有「抽筋剝皮皴,也不會走到「畫室就是實驗室」,而中國大陸也不會誕生第一批新水墨畫家,或謂「實驗水墨畫家」。

風靡中國

繪畫新傳統

當年台灣美術院校傾向保守,被打壓得很慘的劉國松,卻有香港中文大學向他招手。1971年劉國松獲邀到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任教,在香港他與失散二十多年的母親重新連繫上,「約定的那一天,我到車站去接母親,不知道她搭哪一班車,所以我一班一班等,一班一班的找,一直到第六班……。」

那重逢的一瞬,積在胸口的思念頓時炸開,化為流不盡的眼淚。

同時間,對岸畫壇也在醞釀一場風雲。

1981年中國大陸的中國畫研究院成立,首任院長山水畫大師李可染,他邀請劉國松從香港前去參加成立大會,並帶兩幅畫參展。未料回響熱烈,「人人都在探問這中國水墨新形式到底怎麼來的?」這開啟了接下來的全中國大陸巡迴之旅,一開始是在北京美術館,「我才知道什麼叫做『轟動』」,因為太轟動,所以邀展接連不斷,1982年之後的3年,總共巡迴了18座城市。台灣朋友認為劉國松這樣做政治風險太大,「但是我教學、演講、寫文章,為的就是建立二十世紀中國繪畫新傳統,中國大陸是中國繪畫的源頭,有機會去傳現代水墨的道,我豈能退縮?」

劉國松果然被列入了黑名單,一直到1989年才解禁,受邀回台灣舉辦個展。

技法革命 自創抽筋剝皮皴

85歲的劉國松來說,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依舊是日復一日,夜半創作至迎接太陽初升,「50多年來始終如一」,有醫生勸他不要日夜顛倒,他就說「我過美國時間」。無論重複多少次,他都樂意反覆闡述繪畫思想,公開技法,講述他開創現代水墨的革命故事。

現在,他正在「劉國松紙」上,以他年輕時發明的「抽筋剝皮皴」,創作一幅〈五個太陽〉,完成後將在今年9月的廈門「金磚五國峰會」會場展出。

那是一種紙筋較粗的棉紙,為了讓粗紙筋能敷在棉紙上,紙廠在紙筋上又上一層紙漿,劉國松則根據紙筋構圖,加墨染色,最後在撕掉紙筋時,會產生傳統水墨所沒有的白線,這一道一道劈開黑墨的白線,劉國松將之命名為「抽筋剝皮皴」。

劉國松以現代的技法,紙筋撕開後的「白線」代表傳統筆墨「黑線」的顛覆,開啟了近代中國畫創新運動中最極端的革命。

後來為了表現九寨溝迷離夢幻的水色,劉國松苦尋不得呈現的技法,最後的突破點還是在材料上,他描圖紙噴水、上色,利用描圖紙吸水的特性,表現出不同的色澤層次,不同的瀲灩波紋。

撕紙筋的重活兒,劉國松請出他的「第一助手」黎模華上陣,通常是畫家入夢的時刻,黎模華蹲在地上,用指頭觸摸紙背厚凸處,慢慢地撕開,「撕到手指頭關節都變形了」,她張開右手手掌讓劉國松看,果然都扭曲了。

劉國松沒有說什麼,走出畫室,他牽起了黎模華的手,兩人就這樣牽著,慢慢等待電梯上來。

轉載自《台灣光華雜誌》第42卷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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