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鍾喬
之五,大地書房
早上醒來。突而想到一件事:月初陪以色列導演Gil去美濃主持工作坊,在茵夢湖民宿和林生祥夜飲聊天,他送了新專輯:《大地書房》給我,簽名寫了「祝福」兩個字,我心領了他對我的生活的祈願,更深的,則是對他這一專輯中,對於土地,對於向先輩作家鍾理和的致敬。這是我對他寫「祝福」一話語的內心體會。
回來後,「愛樂電台」邀我訪問,談《看不見的村落》這戲碼,我備好的稿子是先從剛回來的「大地藝術節」談起,因為我很欣賞策展人北川富郎所言:藝術節……面對的是被遺忘的人與土地的一種姿態。這話說得很到味,很打動人。
就這樣,備稿時,我也想起了生祥專輯中的旋律和詩歌,是和北川的話語如此相近,於是便在「愛樂電台」訪問的一開始,便放了專輯中的一首歌。主持人問我,還有另外的生祥的專輯的哪一首,我想放在節目中嗎?我說,結束前,我想再放一首。
其實,沒幫他打歌的意思。哈哈。只是在想,從《大地藝術節》到《大地書房》到《看不見的村落》都在探索那被現代世界刻意剝奪與遺忘的土地與人的記憶。那麼,我們將以怎樣的音樂,劇場與藝術去搶回那被掠奪與削落的種種呢?
這是差事今年會製作《看不見的村落》,而我又因緣際會到了「大地藝術節」的現場,相識了終生難忘的日本勞動農民,且從生祥手中拿到《大地書房》這珍貴禮物的巧合與必然吧。
昨夜看排之餘,和導演Gil談戲,他再次提起寶藏巖本身就是一個「看不見的村落」,我心有所感,並也想起了生祥的《大地書房》裡的底蘊,不也在表現這世界中那一直不被真正面對的「本土」嗎?
之六,行經後街時……
夜。轉變得很快。身體裡悶熱的記憶猶隱隱噪動著,沒想,經過了一個中秋,閃過一個沒登岸的颱風,夜晚就這麼不知不覺地涼了起來!這段時日排戲都在戶外,演員身體開始走向非正式的空間。這是一種既生野又細膩的感官經驗,讓我們漸漸從排練場制式的氛圍中「出走」。
我不說「走出」,卻說「出走」。純粹不只是在誇大一種江湖氣,而是身體感官來到臨界狀態時的開始。因為,「出走」就「出走」了,須要在要去的地方生存下來。有時,是一方水岸;有時,是一座靈骨塔;有時,是一片屋頂;有時,則是一棵樹。當演員的身體在這樣的戶外空間中現身時,迎面而來的時間,是多少翻轉過後的自己,只有當演員的人,能用內心的一把尺去衡量。
今晚,排練前,又和導演有了一翻對話。他興味盎然地談及「特定地景」,也就是英文中的site specific這新的用語。意指:在一個既定的空間,以藝術賦予創意性的內涵。
這字眼,用在寶藏巖這樣的歷史聚落,有其獨到的意味。其特色,恰在於寶藏巖不僅僅是一個既定的空間而已!它的層疊蜿蜒,也非僅僅是城市裡一個懷舊的「異國情調」罷了!在它時間的底層所埋藏的違建記憶,是支撐它以廢墟之身姿而為美學所用的磐石。
是這樣。《看不見的村落》才在這裡找到戲劇表現的立足點。
排練完的幾些夜晚。激動與感動融入內心。當然,抗拒也不能不被表達的。於是,就且帶著這樣或那樣的糾葛與矛盾,走在了一起。回家的背包揹在肩後。疲倦嗎?可能有些,但,大多是騷動中暫時難以平息的靈魂吧!
寶藏巖返家的路上,有一道窄窄的斜坡。我每次經過,都會想起陳映真說的「後街」。這城市有「後街」,是活在底層的生命,用掙困的吶喊而被形構的。這世界有「後街」,是第三世界的返身,來到我們一心想用發達的欲望遮蔽它們的「後街」。
這「特定地景」裡也有「後街」,就即將現身於《看不見的村落》的場景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