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煊

傳承自母親愛樹護樹的觀念，樹，串起吳晟的鄉土史與家族史，他以筆慷慨陳詞，也以鋤親身實踐，老樹既已傾倒，他便要讓小樹新生，縫補土地失去森林後的一塊塊空隙。



甫於今年6月榮獲「行政院文化獎」的文學家吳晟，剛出版新著《愛．樹．無可取代》，全書以樹為主角，透過詩、文為樹發聲，流露出動人的關懷與真切的觀照，尤其貫串在各篇章中的詩行，更是充滿對土地深情的凝望。



曾經是愉悅的蓊鬱

亦成蔭。以新葉

滴下清涼

亦成柱。以愉悅的蓊鬱

擎起一片綠天



這是早在1963年，吳晟對樹的歌詠。

然而，隨著台灣社會工商的發展，森林的生機開始失序，土地詩人吳晟逐漸成為堅定的實踐文學家，積極投入環境保護與生態永續議題，他的理念與堅持，他的悲傷與心願，在本書中是重要看點。

以〈悲傷溪州糖廠〉為例，吳晟著墨創立於1907年、關閉於1971年的彰化溪州糖廠，在畫下句點後，大樹群所面臨的命運。20多公頃的園區裡，千棵珍貴大樹包括樟樹、九芎、台灣黑檀、羅漢松、茄苳、桃花心木……在廠房夷為平地時，也所剩無幾，已然失去了愉悅的蓊鬱。

一位以《吳晟詩文中的「童年」探究》為碩士論文的研究生，在訪談時向吳晟問起：「人生有什麼遺憾？」這個題目觸動他耿耿於懷的憾恨：「我以前為什麼不懂得挺身而出、號召鄉親盡力去顧好那麼美、那麼有歷史意義和價值的溪州糖廠。」這也是在地許多有文化意識的鄉親共同的感嘆，如果當時能把廠區本有的植栽、花木扶疏的日式宿舍，尤其是千棵的百年大樹善加維護規畫，絕對是這片大地非常重要的生態資產。

對鄉土與樹木的護惜關注，也表現在全書諸多篇章中，比如〈留下一片綠地〉、〈見證──太平山馬告國家公園〉、〈四時歌詠．自然倫理〉、〈懷念那片柔軟〉等等。深具環境意識的長年筆耕，吳晟不僅以文字乘載土地與人民的記憶，對時代的責任與擔當更款款流動在他的生命中。

以森相許縫補土地

傳承自母親愛樹護樹的觀念，樹，串起吳晟的鄉土史與家族史，他以筆慷慨陳詞，也以鋤親身實踐，老樹既已傾倒，他便要讓小樹新生，縫補土地失去森林後的一塊塊空隙。

在〈小小樹園、大大夢想──從「純園」到「哲園」〉篇中，吳晟娓娓道出親手造林，20年逐夢有成的過程。

一輩子定居彰化最南端的小村莊，吳晟家族世代務農，2000年時，和妻子從任教的溪州國中退休，在兄弟姊妹贊同下，他決定實踐自己多年的夢想──植樹造林。

將自家田地全部奉獻給樹去茁長，台灣原生闊葉木包括烏心石、毛柿、台灣櫸木、黃連木、牛樟在這裡立定腳根，台灣肖楠、台灣土肉桂、苦楝、桃花心木也都有一席之地。巧的是，2002年林務局推出平地景觀造林計畫，吳晟在2004年獲得「以森相許」獎勵補助，由林管處提供樹苗，自此，3000棵苗木10年成樹，枝葉開展，綠蔭披覆，吳晟以母親之名，命名為「純園」。

詩作〈與樹約定〉是他對大樹們的聲聲召喚：



召喚親切的大樹

撐起翠綠大傘，庇蔭來往旅人

邀請鳥類棲息

寵愛孩童攀爬、嬉戲、編織夢想

款待長者休憩、沉思、回味歲月

流傳島嶼身世

樹是每個人的守護神

吳晟常比喻，一棵大樹的千枝萬葉，就如千手觀音慈悲庇蔭眾生，炎夏帶來清涼，微風時蟲鳴鳥語輕盈悅耳，下雨時水滴順流到樹根，讓土壤涵蓄水源，讓溪河潺潺。大樹十年百年陪伴的地方特色、鄉土傳承、歷史記憶，這種種寶貴的價值，一切都無可取代。

尤其是在山區，強韌的樹根盤繞，牢牢固著土壤，減少土石流災害，是水土保持最大功臣，吳晟說：「山上每一棵樹，都是山下每個人的守護神。」

現今年逾80歲的吳晟，一家三代同堂，每天徜徉在自然環境裡，家族成員有4位就讀農業科系，持續以「純園」傳承吳晟種樹、愛樹、護樹理念，「終我此生，心心念念盼望，將我們這一代手中砍伐的樹木，趕緊補種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