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錦郁

見奧斯曼獨坐一旁，我起身過去想跟他道謝，然後說，我因喜歡帕慕克的作品，一心想到伊斯坦堡來。他眼睛一亮說，他也喜歡這個作家……



二○○六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土耳其作家奧罕．帕慕克說：「伊斯坦堡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我依附於這個城市，只因她造就了今天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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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座城市之旅，我是從錫爾凱吉火車站（Sirkeci Gari）開始的，錫爾凱吉火車站位在伊斯坦堡金角灣岸邊，站裡一長排的候車室採白柱橘紅磚面，門框上鑲以圓型的彩繪玻璃窗，舊式環型木頭座椅雖略退色，仍可見出往昔的氣派。我隨意推開一扇候車室的木門，發現裡面有一組拍攝人員，正對著身著印度紗麗的模特兒拍照。美麗模特兒的造型融入場景裡，片刻有種回到過去時光的感覺。

多數到訪的遊客如同我一樣，來到這裡都是為緬懷過去的時光。一八八三年，著名的東方快車從巴黎開往伊斯坦堡，也開展西方對東方想像的追尋之途，彼時搭乘列車的富豪、上流人士便是在錫爾凱吉火車站下車，然後住到豪華的佩拉宮酒店。著名的女作家阿嘉莎．克莉絲蒂嫁給年輕的考古學家馬洛溫爵士後，經常隨丈夫旅行，她曾搭乘東方列車來到伊斯坦堡，住進佩拉宮酒店四一一房，在那裡完成《東方快車謀殺案》這部推理小說，此書自一九三四年出版後大為暢銷，並且改編成電影，連帶也讓東方快車聲名大噪。

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東方快車或停或開，隨著時間推移，車子老化，加上高速列車問世，一九七七年五月十九日，最後一班東方快車從巴黎開往伊斯坦堡的錫爾凱吉火車站，從此停駛。對於火車迷或阿嘉莎書迷，今日來到伊斯坦堡一定會到此站朝聖，不過相關的物件只有月台上一個立式的紀念標幟，以及站外一個展示的蒸氣火車頭。

錫爾凱吉火車站周遭屬於伊斯坦堡的歐洲區，也是開發較早的老城區，在步行的範圍即可到達著名的地標：聖索菲亞大教堂和蘇丹艾哈邁德清真寺（又名藍色清真寺）。伊斯坦堡是世上唯一一個橫跨歐洲和亞洲的城市，博斯普魯斯海峽穿過城市，將這座城市一分為二，也賦以它歐亞兼融的身世，在漫長的身世，它曾是東羅馬帝國名為君士坦丁堡的首都；是十五世紀後由鄂圖曼蘇丹們統治的伊斯坦堡。因為曾經有過君主、蘇丹、貴族，這座城市充斥奢靡一面，相對的更不乏頹廢、破敗窮苦的一面，諸多面相加上多元種族和不同信仰，在博斯普魯斯海峽的霧氣籠罩、海鷗低旋、渡輪來回中，蒸騰出生活日常。

「假使這城市訴說的是失敗、毀滅、損失、傷感和貧困，博斯普魯斯則是歌詠生命、歡樂和幸福，伊斯坦堡的力量來自博斯普魯斯……」——帕慕克〈勘探博斯普魯斯〉

由世代居住伊斯坦堡的作家帕慕克筆下，可以窺見博斯普魯斯海峽宛如此座古老城市的臍帶。

聖索菲亞大教堂和蘇丹艾哈邁德清真寺相隔一片綠地對望，近距離觀看兩座雄偉的清真寺，不免被它們的建築氣勢所懾，因為不是伊斯蘭教徒，所以我們無法進入維修中的聖索菲亞大教堂，這座古老的大教堂建於西元四世紀，曾作為東正教和天主教的教堂，十五世紀鄂圖曼帝國的穆罕默德二世征服伊斯坦堡後，將其改為清真寺，直到如今仍為清真寺。對面建築主體相對龐大並有六根柱子的藍色清真寺，則在十七世紀由鄂圖曼帝國的第十四任蘇丹下令興建的，那時也是鄂圖曼帝國興盛時期。進入其間參觀，從半圓型的高穹頂到大面積的地毯，處處遺留建築的精緻，讓人讚嘆。

兩座世界級的清真寺附近，聚集了賣玉米栗子、芝麻餅、小吃的攤販，以及川流的遊客，我覺得光坐在這邊的綠蔭下看市景，就十分怡人。然而我們還是無法多逗留，畢竟這個城市有太多觀光景點。我們轉而去參觀鄰近的托普卡帕宮，此宮是鄂圖曼帝國時期蘇丹們的住處和議事所在，平房院落分布，各有所用，其中最熱門的參觀點是後宮，或許後宮從來不許輕易進入，如今甘願購票排隊進入參觀的遊客不少。

隨著大家進入後宮，經過煮食的廚房、會客的華美客廳，以及蘇丹、嬪妃的寢宮，多半色澤明亮繽紛。宮殿部分的建築則改成主題博物館，例如在珠寶展覽廳裡，除了美不勝收的各種珠寶飾物，還有一顆八十幾克拉的裸鑽，從玻璃櫃裡折射耀目的光芒。在另一個展覽廳則展出和伊斯蘭相關的歷史文物，我看到一雙破舊的褐色涼鞋，說明上寫著：這是先知穆罕默德當初從麥加出走時所穿的。

自十九世紀中葉，鄂圖曼帝國因為連年戰敗，日漸衰弱，宏偉的托普卡帕宮也現破舊象；加上皇宮所在的金角灣，經年湧入大量各國移民，居住品質下滑，向來尊尚西洋文化的貴族們紛紛遷往博斯普魯斯的歐洲區覓地建屋，在這樣的風潮下，蘇丹於是花費鉅資建了一座巴洛克風格的西式皇宮多瑪巴切。這座新宮從外型的雕塑到內部的富麗堂皇，完全不輸歐洲出名的宮殿。從入口處庭院的噴泉、精美雕刻的鐘樓，處處風景，讓人目不暇給，加上多瑪巴切皇宮沿著博斯普魯斯海岸線蓋的，走在庭院中，望眼盡是晴朗的天空和湛藍的海面，拍出來的照片格外好看。

看過聖索菲亞大教堂和蘇丹艾哈邁德清真寺這一片世界文化遺產的歷史區和兩座帝王家之後。無疑是該到市集（巴扎）去見識一下。伊斯坦堡有好幾處市集，其中又以老城區的大市集最壯觀，這個市集從十五世紀鄂圖曼帝國在伊斯坦堡定都開始，市集涵概六十六條街、二十二個出口、共有超過四千多家的商店聚集，銷售大宗有金飾、香料、陶瓷、皮革、地毯、紀念品、堅果軟糖、器皿等，物品豐盛，看得眼花撩亂。販賣的售價需各憑本事殺價，雖然價格不透明，卻給遊客們帶來喊價的趣味。進入寶山當然不能空回，一向對購物不太感興趣的我，進到大市集，也忍不住買了番紅花、玫瑰軟糖、無花果……

在伊斯坦堡的幾天，我們還搭了渡輪，欣賞歐、亞兩岸不同的風光，看過地下水宮，也去了另一個著名的歷史地標加拉達塔，並在其四周的文化街上遛達。離開的那個下午，當地導遊奧斯曼帶著大家到佩拉宮酒店喝下午茶，百年飯店佩拉宮位在一條狹窄的坡道上，雖不免顯現歲月滄桑，仍不失貴氣，紅絨座椅、水晶大吊燈，加上鋼琴師輕柔演奏，同伴們開心地取用餐檯上精美的點心。

見奧斯曼獨坐一旁，我起身過去想跟他道謝，然後說，我因喜歡帕慕克的作品，一心想到伊斯坦堡來。他眼睛一亮說，他也喜歡這個作家，不過帕慕克已經搬到美國去，不在伊斯坦堡。眼前這個中年男子細聲的說，自己有兩個女兒，他努力賺錢讓她們上外文學校，希望她們有一天能到國外去。

「為什麼？」我問。

奧斯曼用英文對我說，她讀國小的女兒是全國獲獎的體操選手，卻因穿著韻律服裝受到批評。我無言以對，似乎稍稍體會帕慕克筆下的「呼愁」（土耳其的憂傷與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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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年帕慕克出版小說《瘟疫之夜》，因內容被遭以「國家侮辱罪」起訴，後獲不起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