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好薰

十一月下旬，旅行至克羅埃西亞，晨昏時低溫在零度上下，各處已經開始下雪。陽光彷彿也畏寒，蒙上雲的厚毯，不輕易露臉。縮著肩頸在冰點的空氣中遊逛，令人想念初冬猶有二十幾度的煦暖台灣。

那天經過札格雷布一處公園，看到被初雪嚴密覆蓋的花叢，只見邊邊角角的枝葉抖落白雪，幾朵嬌豔玫瑰在冷風中昂首挺立。紅瓣上散綴了數點融解的冰珠，襯得更鮮嫩，似乎藉由這場冰雪的洗漱，它更抖擻了。看來即使在寒冬中，也和其他季節毫無二致，沒有什麼可以阻礙玫瑰想活得美麗精采，幾乎可以聽到它傲然地說：誰怕？

我放慢腳步欣賞它的美與意志，腦中浮現古老的愛爾蘭名曲〈夏日最後的玫塊〉。詩人哀憐入秋之後所有玫瑰都凋殘，只剩最後一朵孤零零開放，即使是短暫倖存著，也擺脫不了同歸塵土的命運。旋律中充滿對美好事物終究會消逝的無奈與感傷，令人悵然。這首歌曲驀然點醒了我，眼前在冰雪中神采奕奕的，或許不是玫瑰？雖然家中也栽種了幾盆粉色的花，多年來澆灌著，花謝又花開，只因為它莖上的刺，一直視為玫瑰，直到此刻，才懷疑自己是否誤認了？

旋即以手機查詢資料，瀏覽種種特徵描述，判斷這應該是月季花。兩者雖然同屬薔薇科，但是玫瑰在夏天開放，月季可以終年花開不斷；玫瑰的刺較密，有倒鉤，月季則較疏且直；而玫瑰的葉片發皺、葉脈凹陷，眼前的葉片平展而光滑……它似乎也極力展現自己的花莖葉刺，好叫我仔細記住它的容貌。

當下才恍然，自己長期以來不辨菽麥，不識「花中皇后」的月季，錯以為是玫瑰，把所有喜愛與稱譽給了玫瑰，委屈了它，它無從辯解，猶自四季綻放，等待我有朝一日發覺。於是，不管料峭春寒，抑或蕭索冰凍的秋冬，當玫瑰怯冷退場的時候，始終靜定佇留枝頭的是月季。

在冰寒的異國，終於聽見它以這樣的方式悄悄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