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辛夷

自從媽媽行動不便後，出門成了一件奢侈的事。她總是搖搖頭，說：「我不去了，別麻煩你們。」語氣輕描淡寫，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可我們都知道，她並非不想，只是不願成為負擔。於是，她的腳步被困在家中，心卻仍眺望著窗外的世界。

我曾試著勸她出去走走，哪怕只是到巷口晒晒太陽，感受微風吹拂，聽鳥兒在屋簷下呢喃，可她總是笑著拒絕：「你們去吧，我在家看電視也很好。」她的眼神停留在螢幕裡的風景許久，彷彿透過那些影像，完成了一場遙不可及的旅行。

媽媽愛看偶像劇，尤其是《惡作劇之吻》。有一次，我推開房門，見她正聚精會神地盯著螢幕，我悄悄坐到她身旁，一起看著劇中那個呆萌的阿金。忽然，她轉過頭，眼睛發亮，語氣微微顫動：「阿金好可愛。」語尾輕輕上揚，像少女初見心儀的男孩，情不自禁地發出驚喜的假音。那一刻，我彷彿看見了媽媽年輕時的模樣，那個未曾被歲月囚禁，仍會為帥氣男孩心動的女孩。

「媽媽，我們哪天去旅行吧？」我試探著問她。她愣了一下，然後輕輕笑了，像是笑我天真：「妳別傻了。」

那聲「別傻了」，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壓得我心裡沉甸甸的。我多希望她能邁出第一步，哪怕只是走到公園裡，坐在長椅上，看看陽光透過樹葉篩落的光影，嗅嗅風裡飄來的桂花香。可是，她始終不肯。她把自己困在屋子裡，像一隻蜷縮在巢中的鳥，寧願透過窗戶眺望遠方，也不願展翅飛翔。

我一直以為還有時間，還能再勸勸她，還能等她願意踏出那一步。可是，時間比我想像中還要無情，最終，我們送她走了最後一程。

靈車緩緩駛離，我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可就在那一瞬間，我彷彿看見她變成了小女孩，編著兩條辮子，穿著兒時的洋裝，快樂地坐在靈車前她的照片上，像《龍貓》裡的小梅那樣雀躍，手指著前方，笑得無比燦爛──她終於可以出門了。

這份遺憾刻進了心裡，也讓我開始自問：「我呢？是不是也和媽媽一樣，把『第一步』當成遙不可及的夢，總覺得還有時間，總想再等等？」我曾經無數次想要旅行，想去看看世界的模樣，可總有各種理由拖住自己。但是，如果不趁現在走出去，會不會有一天，我也只能在窗內望向遠方，在螢幕裡追尋未曾抵達的風景？

媽媽的腳步停在了原地，而我，還能選擇往前走。這一次，我會帶著媽媽未曾抵達的夢，一起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