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阿修羅（Asura），在佛教中，指的是屬於六道輪迴中的一道，通常比人類強大，但內心充滿憤怒、嫉妒、執著與鬥爭，因此無法像天人一樣享受真正的安樂。日本作家向田邦子以「阿修羅」來比喻女人在家庭、親情、情愛關係糾葛裡所呈現的種種複雜的面向，就像拿著一把銳利的庖刀，精準切入人間家庭的骨骼肌理，見著貪瞋痴欲，卻嘗試不落入各種計較，以保全身。

《宛如阿修羅》就是擁有這種近身卻不傷身的敏感通透，它可以在任何時代任何情境中演出，每個瞬間都能讓人同時入鏡卻又保持旁觀者清：「沒錯啊！這個時候我就是會覺得不舒服」，下一瞬間「我想想，這個時候她說這些話的意思到底是……」向田邦子緊緊地抓住人性的好奇心，讓你原本該思考的時候，卻無法停下腳步多想，只能跟著情境、對話一路走下去，直到讀完，只好忍不住再翻一遍。2025年由是枝裕和導演、重新拍過的劇集，其製作人就是反覆閱讀了多年，才跟導演提案的。

顯露出真實的面貌

《宛如阿修羅》是向田邦子1979年的電視劇本，之後才由其他作家編成書。因此雖然是小說，但讀起來畫面感很強，對話交織的情境、橋段都異常深刻、鮮活，彷彿能見到人物在眼前現身。故事導火線是四姊妹的父親外遇的事件，由此引出了四姊妹各自的性格特質、情愛糾葛，也引出了和原生家庭之間的互動、姊妹之間的權力關係，從吃飯、尋常生活裡的發生，勾勒出種種應對的面向與情緒的起伏。親情愛情、男性女性，最平凡常見的關係裡，透析出既熱鬧卻也寂寞的人性矛盾。

若不是曾經有這樣深刻的體會，我想很難這麼精準細密地寫出這樣的對話。老二卷子因為自己丈夫外遇，無法接受父親外遇、大姐綱子和有婦之夫在一起；拘謹保守的老三和個性奔放的老四永遠不合，但遇到有難時彼此卻又天經地義地出手相救。父親的事更讓他們時時聚會，從心疼母親、回憶過往到意見不合，向田邦子有意在家庭裡讓女人們顯露出不同於平日向外必須溫柔婉約的另外一面：更真實、更細微、更反覆，甚至繁瑣。

回頭看是笑話一樁

母親一邊哼歌整理父親衣服時，口袋裡掉出玩具車，她先是凝視，然後把玩，最後用盡力氣把它丟向和式紙門，玩具車穿門而過，母親繼續哼歌；卷子在家裡吃著蘋果，接到丈夫打錯的電話，猛然大笑起來；綱子本來接受卷子建議去相親，卻在中途跑掉，反而堅定了守護自己的快樂這件事；瀧子的保守拘謹，卻在遇見對象後，慢慢消融，可以接受姊妹、父親的異樣行為。

敲鑼打鼓般的熱鬧對話，映襯著不說白的橋段，讓每個事件發生，都有著如實的發生、但朝向開放的角度發展。咲子在不省人事的丈夫腳上畫上笑臉，綱子也有樣學樣；《虞美人草》一章中，瀧子的另一半勝又對瀧子說，你知道《虞美人草》的結局是什麼嗎？瀧子說不知。勝又說：「這陣子都流行喜劇。」

果然向田邦子就讓故事走向喜劇發展了嗎？其實沒有。雖然向田邦子行文輕鬆幽默，但刀刃仍然冷靜又漠然，她讓事情往該發展的方向發展，各自承擔自己的命運。看似殘忍，其實只是無常與輪迴。向田邦子曾說：「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該如何度過，就要靠智慧了，最好不要太在意，經過一些時間，再回頭看會覺得是笑話一樁。」淡然處之，或許就是真正的喜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