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我所謂的『扁平』，指的不僅是各類文化產品變得愈來愈像而已，他們也變得愈來愈簡化……。扁平是最低限度的公約數、一種平庸的表現，從來不是人類引以自豪的文化成就。」

透過演算法的過濾機制，我們在接觸文化產品上可能產生什麼樣的侷限與危機，這是凱爾．切卡（Kyle Chayka）在《扁平世代》一書所論述的重點。在他的闡述與論證之下，似乎當我們拿起手機滑動的那一刻，就進入了一個由演算法制定好規則——以參與度來篩選——的虛擬世界了。除了物質商品的應接不暇，最重要的是我們的品味與文化也同時被限縮了，既如萬花筒般絢爛光彩，但也轉瞬即過，留下來的往往是空洞的感受。

我們聽的音樂真的是我們喜歡的嗎？我們收看的影片、節目、訊息，真的是我們自主選擇的嗎？說穿了，其實演算法也利用了我們的好奇心，從臉書、IG、Spotify、TikTok、Netflix……等大型社群媒體的「為你推薦」模板之中，我們的確投注了好奇心，在乎它選擇了什麼樣的「獨特」產品給我們。只是這份「獨特」真的是獨特嗎？

作者凱爾．切卡把經由演算法過濾過的美學概念稱為「通用美學」，通用美學不僅僅在網路上傳遞，它也延伸至我們實體的空間：咖啡館的工業風設計、多肉植物與植栽、混凝土吧台；airbnb的假在地性、網美牆（Instagram Wall）的出現、以及空間上的可IG性（Instagrammabiblity）……正是這些美學摧毀我們的品味，乍看之下是吸睛且完美的文化產物，帶給我們的美學經驗卻是平庸而同質化的。

投入時間才有體會

「我們很快就會覺得無聊。」讀完這本書之後，不得不去重新檢視在文化品味上，演算法對我的實質影響，與其說是品味壞掉了，不如說是感受上的差異。的確，徜徉在網路世界裡，當一個被餵養資訊的接收者，如果我不主動做些什麼，很快的，我就會覺得無聊。例如我對一張IKEA的椅子照片關注了幾分鐘，下一刻我的IG圖牆上就布滿了IKEA裝潢感的照片。我聽了陳昇的早期專輯，它就認為我也喜歡黃品源的歌。這些也還好，關掉就沒事。然而，更常發生的是，我沒什麼想法的時候，演算法替我選擇的串流音樂，常常讓我聽到後來很厭煩，因為裡面沒有比較悸動人心的感受。

我很喜歡作者凱爾．切卡引用孟德斯鳩的說法，認為構成好品味的元素之一，就是驚奇。且這樣的驚奇，需要「先要投入時間，才能深有體會；我們得去經驗陌生的事物，才能領會到真正的驚奇。」

凝視一幅畫，而不是拍照一幅畫上傳的時間；好好讀透一本書，而不是急著上傳書封和金句的時間；徹底感受一首歌的力量，而非讓音樂持續洗腦的時間；好好欣賞一棵樹、眼前的海浪、聆聽下雨的雨滴、風聲，而非忙著喬角度、打卡上傳照片。記得童書《默默》裡有一群時間小偷，社群媒體和演算法就像這些時間小偷，偷走了我們在品味之中需要的餘裕，短時間裡塞了許多繪聲繪色的東西給我們，還來不及消化，就又來一批新的。匆促和輕薄成為我們的日常品味，而驚奇和心動則成了稀有的感受。

主動尋找喜愛東西

品味除了能讓我們的感受深化，反應我們的美學偏好之外，事實上作者也引用布赫迪厄的說法，我們替萬事萬物排序，但萬事萬物也反過來替我們排序，因此品味這件事，也反應了我們的社經階層、政治傾向，最重要的是身分認同：我們認為自己是誰。我們的網路身分是我嗎？那些品味的代言人是我嗎？我們會不會開始混淆，或者不再認識在實體空間的這個我呢？

於是，作者更建設性地提出「策展」這個理念，可以說是從博物館的策展延伸出來，也可以說是為了對抗演算法「為你推薦」，起而恢復舊有的「推薦」系統，他列舉了美術館策展人、ＤJ、網路上小型另類的音樂平台，他們以更人性的篩選，幫助人們接觸到不一樣的事物，甚至用不一樣的眼光重新審視已知的事物。

作者凱爾．切卡期許，在無孔不入的演算法世紀裡，「最好的辦法，就是主動去尋找自己喜歡的東西……你所需要的，只是一點點想法，並且願意對你所喜愛的事物付出關心。你其實可以是自己生活的策展人。」